意识回笼的那一刻,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、属于江驰的味道。
是那种混合了雪松木香的洗衣液,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,再掺杂着一点宿醉后皮肤上挥发出的酒精气息。
这味道,我闻了快七年。
第999次了,我想。
或许是第1001次,谁又会真的去记呢。
反正,足够多了。
多到闭着眼睛,我都能摸到他床头柜上那个缺了一角的陶瓷杯,多到我知道他卧室的遮光窗帘,总会在左下角漏进一丝贼兮兮的晨光。
今天也不例外。
那道光正好打在我眼皮上,催促我醒来。
我没动,像一只装死的兔子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身边的人还在熟睡,呼吸均匀绵长,一只手臂还习惯性地搭在我的腰上,不轻不重,却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。
我偏过头,借着那缕微光,描摹他的侧脸。
江驰长得是真好,这一点,连我这个对他积怨已深的人都无法否认。
眉骨很高,鼻梁挺直,嘴唇的形状很漂亮,此刻因为放松而微微张着。碎发搭在额前,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些许疏离和混不吝,多了几分无害的少年气。
就是这张脸,让我最好的闺蜜苏念,从小就带着一脸骄傲地跟人介绍:“这是我哥,帅吧?”
也是这张脸,让我栽了进去,一栽就是这么多年,心甘情愿地陪他玩一场“你知我知,但我们都假装不知”的暧昧游戏。
胃里有点泛酸,是昨晚那几杯威士忌在抗议。
我想起床,去冲个澡,把这一身黏腻的疲惫和散不去的酒气都冲掉。
最好能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也一并冲进下水道。
我小心翼翼地,一寸一寸地,试图把他的手臂从我身上挪开。
就在这时,他床头柜上的手机“嗡”地震动了一下,屏幕亮起。
江驰的睡眠一向很浅,几乎在手机震动的同时,他就皱了皱眉,含混地“唔”了一声。
他没醒,只是翻了个身,手臂顺势从我腰上滑落。
我获得了自由。
但我没立刻起身,反而因为他这个无意识的动作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。
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,伴随着持续的震动。
是电话。
江ar驰终于被吵醒了,他闭着眼,摸索着抓过手机,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。
“喂?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没睡醒的烦躁。
我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掀开被子的一角,准备等他挂了电话就溜进浴室。
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谁,声音有点大,我隐约能听到几个字。
“……还没起?太阳都晒屁股了!”
是老许,江驰的发小之一,也是他们那个圈子里嘴最欠的一个。
江驰把手机开了免提,随手扔在枕头上,又闭上了眼睛,声音懒洋洋的。
“有屁快放。”
“操,你这什么态度,”老许在那头笑骂,“昨晚又喝多了?你那宝贝妹妹昨天还跟我抱怨,说你再这么折腾,她就去法院申请跟你断绝兄妹关系。”
江驰轻笑了一声,带着点鼻音。
“苏念?她也就嘴上说说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对了,说起苏念,林未呢?昨晚不是跟你们一块儿的吗?后来跟你走了?”
老许的声音带着一丝八卦的促狭。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我能感觉到江驰的视线似乎往我这边瞥了一下,虽然他眼睛还闭着。
“嗯。”他淡淡地应了一声。
就一个字,没有多余的解释,像是在陈述一件“今天天气不错”般平常的事。
老许在那头“啧啧”了两声。
“行啊你,江驰。我算是服了你了。”
“说真的,你跟林未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?”
“这么多年了,你们俩……就一直这样?”
来了。
这个我逃避了无数次,却又在午夜梦回时,翻来覆去质问自己的问题。
我竖起耳朵,连血液流动的声音都仿佛被放大了。
我听到江驰翻了个身,床垫发出一声轻微的呻కి.
然后,是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刚睡醒的、漫不经心的沙哑,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。
他说: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
“就现在这样,不好吗?”
老许在那头追问:“好什么啊?你倒是给个准话。你对人家林未,到底是不是认真的?打算什么时候给个名分?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那道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的光,此刻变得格外刺眼。
我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单调的白色,等待着他的宣判。
我听到江驰发出了一声轻笑,那笑声很轻,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,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。
“认真的?”
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老许,你想什么呢?那可是林未。”
“苏念最好的朋友。”
“我跟她?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也可能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问题不值一哂。
“方便,省事,还知根知底。”
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,各取所需,玩玩而已。”
“谁也别当真,多好。”
“名分?别逗了。我可不想以后见了苏念,还得尴尬地喊她一声‘大姨子’。”
方便。
省事。
玩玩而已。
这几个词,像是一颗颗子弹,瞬间击穿了我多年来用自我欺骗筑起的那道脆弱的墙。
墙塌了。
发出轰然巨响,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,眼前发黑。
原来是这样。
原来在他心里,我只是“方便”、“省事”、“玩玩而已”。
原来我七年的痴心错付,在他眼里,不过是一场“各取所需”的游戏。
原来我所有的挣扎、试探、和自我安慰,都只是一个笑话。
我感觉不到愤怒,也感觉不到悲伤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,只剩下他那几句轻飘飘的话,在脑海里无限循环播放。
每一个字,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,在我心上反复凌迟。
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,老许沉默了几秒,然后干巴巴地说:“……操,你小子够狠的。林未那姑娘……挺好的。”
江驰没接话。
他大概是觉得,这个话题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。
他打了个哈欠,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懒散。
“行了,挂了,我再睡会儿。”
电话被挂断。
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。
我怕我一动,就会碎掉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分钟,也许是十分钟。
江驰又翻了个身,手臂再次习惯性地伸过来,搭在了我的身上。
温热的,带着他体温的触感,此刻却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,让我浑身汗毛倒竖。
我猛地一颤,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指令。
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僵硬,眼睛没睁开,只是含糊地问了一句:“醒了?”
我没回答。
我怕我一开口,声音会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几点了?”他又问。
我依旧沉默。
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,慢慢地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疏离的桃花眼,此刻因为刚睡醒,还蒙着一层水汽,显得有些迷茫。
他看着我,眉头微微蹙起。
“怎么了?”
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如果是平时,我可能会因为他这难得的温柔而心软。
但现在,我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我看着他,努力地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者愧疚的痕迹。
没有。
什么都没有。
他只是像往常一样,用那种探究的、带着点好奇的眼神看着我,仿佛在看一个突然闹别扭的、不懂事的宠物。
我忽然觉得很可笑。
我笑我自己。
笑我竟然会对他抱有期待。
我缓缓地,一字一顿地开口,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“我要去冲个澡。”
说完,我没有再看他,径直掀开被子,下了床。
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,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。
我没有回头,径直走向浴室。
每走一步,都像是踩在刀尖上。
身后,是江驰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耐的声音。
“林未,你又发什么疯?”
我没有理他。
我走进浴室,反手锁上了门。
“咔哒”一声,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,身体缓缓滑落,最终无力地坐在了地上。
直到这一刻,那股被我强行压抑下去的情绪,才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。
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,大颗大颗地砸在地砖上,悄无声息。
我没有哭出声,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,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。
我不想让他听到。
我不想让他知道,他那几句轻飘飘的话,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。
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的狼狈。
这是我,林未,最后的、也是最可悲的自尊。
浴室的镜子里,映出一个陌生的女人。
头发凌乱,脸色苍白,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,嘴唇被自己咬得毫无血色。
这他妈是谁?
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,忽然觉得一阵恶心。
我为这个男人,把自己搞成了这副鬼样子。
值得吗?
我打开花洒,冰冷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,瞬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。
我闭上眼睛,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身体,试图用这种方式,来麻痹心脏那尖锐的疼痛。
可是没用。
那些话,就像是刻进了我的骨头里,怎么冲都冲不掉。
“方便。”
“省事。”
“玩玩而已。”
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们之间的过往,试图找出一些蛛靶丝马迹,来证明他并不是真的这么想。
我想起第一次。
那是苏念二十岁生日,在KTV里,一群人喝得东倒西歪。
我是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,负责把苏念安全送回家。
江驰那天也喝了不少,靠在沙发上,闭着眼睛,眉头紧锁。
苏念醉得不省人事,我一个人根本弄不动她。
最后还是江驰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把苏念背回了家。
安顿好苏念,已经快凌晨三点了。
我准备打车回家,江驰却拉住了我。
“太晚了,不安全。”他看着我,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,“在这儿睡吧,客房收拾得很干净。”
我鬼使神差地,就留下了。
然后,那个晚上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他把我送到客房门口,说了句“晚安”,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我却一夜无眠。
真正开始,是在那之后的一个月。
公司项目赶进度,我连续加了一个星期的班,身心俱疲。
周五晚上,我一个人在公司,改着永远也改不完的图。
十一点多,我接到了江驰的电话。
“在哪儿?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。
“公司。”
“下来。”
我愣了一下,“啊?”
“我叫了外卖,在你公司楼下。”
我跑到窗边,果然看到他那辆黑色的越野车,安静地停在路灯下。
他靠在车门上,指间夹着一根烟,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。
那一瞬间,我感觉心里某个地方,塌陷了。
我下了楼,他把一个保温桶塞到我手里。
“排骨汤,我妈熬的。”他言简意赅。
我打开盖子,香气扑鼻而来。
我看着他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谢……谢谢。”
他没看我,只是看着远处,“喝完早点回家。”
说完,就掐了烟,拉开车门,准备上车。
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,叫住了他。
“江驰。”
他回过头,挑了挑眉,示意我继续。
“你……”我深吸一口气,“你是不是对我……有点意思?”
问完这句话,我就后悔了。
我怕他会笑我自作多情。
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,然后,掐灭了烟,朝我走过来。
他在我面前站定,比我高出一个头,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。
他伸出手,轻轻地帮我把被风吹乱的头发,别到耳后。
他的指尖很凉,触碰到我耳廓的时候,我感觉像是有电流窜过。
然后,他低下头,吻了我。
那个吻,很轻,很温柔,带着一丝试探。
就像是那天晚上的排骨汤,温暖得恰到好处。
从那天起,我们的关系,就变得不清不楚。
没有正式的告白,也没有明确的身份。
他会带我去见他的朋友,会带我回家吃饭,会在我生病的时候,请假照顾我。
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,会记得我不吃香菜,会记得我喜欢看的冷门电影。
他对我很好,好到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是一对。
连苏念都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好几次:“你跟我哥,是不是在一起了?”
我每次都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。
因为我知道,我们没有。
江驰从来没有说过“我喜欢你”,也从来没有说过“做我女朋友吧”。
我们之间,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我贪恋他的温柔,他享受我的陪伴。
我们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刺猬,小心翼翼地靠近,却又不敢拥抱得太紧。
我安慰自己,江驰就是这样的人,他不善于表达感情。
我告诉自己,行动比语言更重要。
我沉浸在他为我编织的温柔陷阱里,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,我是特别的。
直到今天早上。
那几句轻飘飘的话,像是一盆冰水,将我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。
原来,我不是特别的。
我只是“方便”的。
我只是“省事”的。
我只是一个“玩玩而已”的对象。
冰冷的水流还在冲刷着我的身体,我却感觉不到冷。
心里的那片废墟,已经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。
我关掉花洒,胡乱地擦干身体,穿上我昨天来时穿的衣服。
那件白色的连衣裙,现在看起来,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。
我拉开浴室的门。
江驰就站在门口,靠着墙,手里夹着一根没点的烟。
他看到我出来,站直了身体,眉头依旧紧锁。
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他的语气里,带上了一丝不耐烦。
我看着他,忽然觉得很平静。
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。
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走到床边,拿起我的包和手机。
“我先走了。”我说。
“林未!”他提高了音量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“你给我说清楚!”
他的力气很大,捏得我手腕生疼。
我挣扎了一下,没挣开。
我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
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,此刻充满了困惑和烦躁。
我忽然就笑了。
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。
“说清楚?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顿地问,“你想让我说什么?”
“说我有多贱,明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,还上赶着往上凑?”
“还是说我有多可笑,竟然会以为,你对我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心的?”
江驰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
他眼里的困惑,变成了震惊。
他大概没想到,一向在他面前温顺乖巧的我,会说出这样的话。
他松开了我的手,后退了一步,像是不认识我一样,重新审视着我。
“你……什么意思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我冷笑一声,“江驰,你听不懂人话吗?”
“还是你觉得,在你床上睡了七年,我的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?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刀子,狠狠地扎向他。
他的脸色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“你听到了?”他问,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。
“听到了。”我点头,笑得更灿烂了,“听得清清楚楚。”
“方便,省事,玩玩而已。”
“江驰,你总结得可真精辟。”
我每说一个词,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到最后,他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。
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。
有震惊,有恼怒,还有一丝……我看不懂的慌乱。
是的,慌乱。
我竟然在他脸上,看到了一丝慌乱。
这个发现,让我觉得更加可笑了。
他有什么好慌乱的?
被我戳穿了真面目,觉得没面子?
还是怕我去告诉苏念,让他这个“好哥哥”的形象,彻底崩塌?
“林未,”他深吸一口气,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,“你听我解释。”
“解释?”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“解释什么?解释你只是在跟老许开玩笑?还是解释你说的那些话,都不是真心的?”
“江驰,你觉得我还会信吗?”
我看着他,摇了摇头。
“我以前,总觉得你只是不善于表达。”
“现在我才明白,你不是不善于表达,你只是懒得对我表达。”
“因为我不配。”
“因为在你心里,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、方便省事的玩具。”
我的声音,越来越抖。
说到最后,我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积压了七年的委屈、不甘、和愤怒,在这一刻,尽数爆发。
江驰被我吼得愣住了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我不想再看到他这张脸。
多看一秒,我都觉得恶心。
我转身,拉开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身后,没有传来任何声音。
他没有追上来。
我冲下楼,像一个逃兵。
清晨的阳光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我站在小区门口,茫然四顾。
我该去哪里?
我没有家。
我的家,在另一个城市。
我来这里,只是因为苏念在这里,也因为……他在这里。
现在,我好像,无处可去了。
手机在包里疯狂地震动,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。
我没有接。
我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。
我在路边漫无目的地走着,像一个游魂。
路上的行人,行色匆匆。
每个人,都有自己的方向。
只有我,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孤儿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,我走到了一条熟悉的街道。
街角,有一家我常去的咖啡店。
我推门进去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“一杯美式,不加糖不加奶。”我对服务员说。
咖啡很快就上来了。
我端起杯子,喝了一大口。
苦涩的液体,顺着喉咙滑下,一直苦到心里。
我看着窗外,车水马龙,人来人往。
这个城市,那么大,那么繁华。
却没有一盏灯,是为我而亮的。
手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。
我终于不耐烦了,拿出来,直接关了机。
世界,瞬间清静了。
我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脑子里乱成一团。
我想起我和苏念。
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。
一起上幼儿园,一起上小学,一起上初中,一起上高中。
我们是彼此生命中,最重要的存在。
我记得小时候,我被人欺负,是苏念抄起一块板砖,把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,吓得屁滚尿流。
我记得初中时,我第一次来例假,弄脏了裤子,不敢动,是苏念脱下她的校服外套,围在我腰上,陪我去了医务室。
我记得高中时,我们一起翘课,去网吧打游戏,被班主任抓到,是苏念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责。
她说:“林未,你成绩好,不能有处分。”
大学,我们考到了不同的城市。
毕业后,我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。
她说:“未未,你来吧,我们一起租个房子,就像大学时一样。”
我说:“好。”
我们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,把我们的“狗窝”,布置得温馨又舒适。
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,一起在厨房里研究黑暗料理,一起在阳台上喝酒聊天,看星星。
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。
直到,江驰的出现,打破了这一切。
其实,我早就认识江驰。
他是苏念的哥哥,比我们大五岁。
小时候,他就是我们那一片儿的孩子王。
长得帅,学习好,打架也厉害。
是所有小姑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,也是所有小男生又嫉又怕的对象。
我也不例外。
我从很小的时候,就跟在苏念屁股后面,偷偷地看他。
看他打篮球时,汗水浸湿白衬衫的样子。
看他坐在窗边,安安静静看书的样子。
看他跟人打架时,嘴角带伤,却依旧桀骜不驯的样子。
我的少女心事,像一株见不得光的藤蔓,在心里悄悄地疯长。
我不敢告诉任何人,包括苏念。
我怕她会笑话我。
后来,他考上了外地的大学,我们见面的次数,就越来越少了。
再后来,他毕业,工作,创业。
我们之间的距离,越来越远。
我以为,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,会随着时间的流逝,慢慢地被我遗忘。
直到我来到这个城市,再次见到他。
他变了。
变得更加成熟,更加内敛,也更加……有魅力。
他不再是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,而是一个穿着定制西装,游走在名利场上的成功男人。
他开了自己的酒吧,生意火爆。
他身边,从来不缺漂亮的女人。
我知道,我跟他,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插画师,每天为了生计奔波。
而他,是天上的月亮,遥不可及。
我努力地克制自己,不去想他,不去关注他。
我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、苏念的哥哥。
可是,感情这种东西,越是压抑,就越是汹涌。
我控制不住自己,在他偶尔回家吃饭的时候,偷偷地多看他几眼。
我控制不住自己,在苏念跟我提起他的时候,竖起耳朵听。
我像一个卑微的偷窥者,贪婪地窥探着他的一切。
然后,就有了那个晚上的排骨汤,和那个突如其来的吻。
我沦陷了。
彻彻底底地,沦陷了。
我搬出了和苏念一起租的房子。
我骗她说,公司附近有个公寓在招合租,离公司近,方便我加班。
苏念信了。
她还帮我一起搬家,絮絮叨叨地嘱咐我,要照顾好自己。
我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我怕她会从我眼里,看到我的心虚和谎言。
其实,我搬到了江驰的公寓附近。
一个老旧的小区,房租很贵,条件也很差。
但我还是搬了。
因为这样,我就可以在他某个喝醉的深夜,接到他的电话后,用最快的速度,赶到他身边。
我就可以在他某个心血来潮的早晨,为他做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餐。
我就可以,离他近一点,再近一点。
我以为,只要我努力,只要我付出,总有一天,他会看到我的好。
总有一天,他会愿意为我停下脚步。
我真是,太天真了。
咖啡已经凉了,像我此刻的心。
我在咖啡店里,坐了一整个上午。
手机关机,与世隔绝。
我需要时间,来消化这个残酷的真相。
我需要时间,来舔舐我的伤口。
中午,我随便找了家面馆,吃了一碗面。
食不知味。
下午,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,从我身边经过。
我觉得自己,像一个透明人。
傍晚,天色渐暗。
华灯初上,这个城市,露出了它繁华而又寂寞的另一面。
我走累了,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。
看着不远处,一对对情侣,依偎在一起,说着悄悄话。
看着一家三口,在草地上嬉戏打闹。
看着那些属于别人的幸福,我的眼泪,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我掏出手机,开机。
屏幕亮起的一瞬间,无数条微信和未接来电,疯狂地涌了进来。
大部分,是江驰的。
还有几个,是苏念的。
我先点开了苏念的微信。
“未未,你跑哪儿去了?怎么不接电话?”
“我哥说你早上走了,脸色很不好,你们是不是吵架了?”
“你别生我哥的气,他那个人,就是嘴巴贱,其实人……也没那么坏。”
“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,我很担心你。”
看着苏念发来的消息,我的心,像是被针扎一样疼。
我最对不起的人,就是她。
我欺骗了她,背着她,跟她最亲爱的哥哥,搞了这么多年的地下情。
我无法想象,如果她知道了真相,会是什么样的反应。
她会恨我吗?
会跟我绝交吗?
我不敢想。
我深吸一口气,回了她一条微信。
“念念,我没事,就是有点累,想一个人静一静。”
“你别担心,我明天就回去了。”
发完,我退出了聊天界面。
然后,我点开了那个我最不想面对的对话框。
江驰。
几十个未接来电。
几十条微信消息。
“林未,你到底在哪儿?”
“接电话!”
“你听我解释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“我跟老许就是胡说八道,你别当真。”
“你在哪儿?我去接你。”
“林未,你别吓我。”
……
一条条看下来,我的心里,没有一丝波澜。
胡说八道?
别当真?
江驰,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?
男人的嘴,骗人的鬼。
这句话,我以前不信,现在,我信了。
我没有回他。
我直接把他拉黑了。
电话,微信,所有的联系方式,通通拉黑。
做完这一切,我感觉心里,好像轻松了一点。
就像是,拔掉了一颗蛀了很久的牙。
虽然疼,但是,长痛不如短痛。
天,彻底黑了。
公园里的人,渐渐散去。
只剩下我一个人,孤零零地坐在长椅上。
晚风吹来,有点凉。
我抱紧了双臂,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。
我该回去了。
回到那个我为了他,而租下的,小小的,冷冰冰的出租屋。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,出现在了公园门口。
是苏念。
她行色匆匆,一边走,一边四处张望,像是在找什么人。
当她看到我的时候,她的眼睛,瞬间亮了。
她朝我跑过来,气喘吁吁。
“未未!你果然在这里!”
我愣住了,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
“我猜的,”她拉起我的手,手心冰凉,“你每次心情不好,都喜欢来这里。”
我看着她,鼻子一酸,眼泪又差点掉下来。
这个世界上,最了解我的人,永远是她。
“你是不是傻?”她用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,“手机关机,玩失踪,你想急死我啊?”
她的语气,带着责备,但眼神里,却充满了担忧。
我低下头,不敢看她。
“对不起,念念。”
“对不起有什么用?”她叹了口气,“走,跟我回家。”
“我……”
“别我了,”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外走,“你看看你,脸色差得跟鬼一样,肯定一天没好好吃饭了。”
“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。”
我被她拉着,踉踉跄跄地往前走。
心里,五味杂陈。
我舍不得她。
我真的,舍不得她。
回家的路上,我们谁都没有说话。
苏念没有问我,我和江驰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她只是紧紧地牵着我的手,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。
回到了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那个“狗窝”。
一切,都还是原来的样子。
沙发上,还放着我们一起买的龙猫抱枕。
墙上,还贴着我们一起去旅行时拍的照片。
空气中,弥漫着熟悉的、家的味道。
苏念把我按在沙发上,“你坐着,我去给你热菜。”
我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,眼眶又一次湿润了。
我何德何能,能拥有这么好的朋友。
而我,却那样地伤害了她。
很快,饭菜就端上了桌。
糖醋排骨,可乐鸡翅,番茄炒蛋。
都是我爱吃的。
“快吃吧,”苏念把筷子塞到我手里,“都凉了。”
我拿起筷子,夹了一块排骨,放进嘴里。
酸酸甜甜的,是我熟悉的味道。
可是,我却尝不出一点味道。
“念念,”我放下筷子,看着她,“我有话,想跟你说。”
苏念愣了一下,随即点了点头,“你说,我听着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。
“我决定,离开这里了。”
苏念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
“离开?去哪儿?”
“回老家。”我说,“我爸妈年纪也大了,我想回去陪陪他们。”
“那你工作呢?”
“我可以找线上的活儿,或者……回老家找个班上。”
苏念沉默了。
她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。
“是因为我哥,对不对?”
我的心,猛地一沉。
她知道了?
她怎么会知道?
我看着她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苏念苦笑了一下。
“林未,你当我是傻子吗?”
“你们俩那些事,我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。”
“你搬出去住,说是为了上班方便,可你租的那个地方,离你公司,比从我这里走,还远了半个小时。”
“你每次来我家吃饭,眼睛就跟长在我哥身上一样。”
“我哥也是,他看你的眼神,跟看别人,不一样。”
“只是……我没想到,你们会……”
她没有说下去。
但我知道,她想说什么。
我没想到,你们会搞在一起。
我更没想到,我哥会这么伤害你。
我的眼泪,终于忍不住,掉了下来。
“对不起,念念。”我哽咽着说,“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。”
“我怕你知道了,会生我的气,会不理我。”
苏念看着我,也红了眼眶。
她站起身,走到我身边,抱住了我。
“傻瓜。”她说,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?”
“我只会心疼你。”
“心疼你,怎么就看上了我哥那个混蛋。”
我趴在她的肩膀上,放声大哭。
像是要把这七年的委屈,全都哭出来。
苏念就那么抱着我,轻轻地拍着我的背,像小时候一样,安慰着我。
“哭吧,哭出来就好了。”
那一晚,我哭得撕心裂肺。
苏念一直陪着我。
等我哭累了,她扶我到床上躺下,给我盖好被子。
“睡吧,”她说,“明天醒来,一切都会好的。”
我看着她,点了点头。
可是,真的会好吗?
第二天,我醒来的时候,苏念已经去上班了。
餐桌上,放着她给我留的早餐,和一张纸条。
“未未,不管你做什么决定,我都支持你。但是,走之前,去跟你过去的生活,做个了断吧。别让自己,留下遗憾。”
我看着那张纸条,久久无语。
了断。
是啊,我是该去做个了断了。
我不是要去找他和解,也不是要去质问他。
我只是想,亲手,为我这七年的青春,画上一个句号。
我洗漱完毕,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。
然后,我打车,去了他的酒吧。
现在是白天,酒吧没有营业,大门紧锁。
我给他打了个电话。
用苏念的手机。
电话响了很久,才被接起。
“念念?”他的声音,充满了疲惫和沙哑。
“是我。”我说。
电话那头,沉默了。
“我在你酒吧门口,”我平静地说,“我想见你一面。”
“……好。”他顿了很久,才说了一个字。
十几分钟后,他来了。
他开着他那辆黑色的越野车,停在了我面前。
他从车上下来,一夜之间,仿佛憔悴了很多。
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,胡子也没刮,身上的衣服,还是昨天那件。
他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“你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我点头。
他拿出钥匙,打开了酒吧的门。
“进去说吧。”
我跟着他走了进去。
白天的酒吧,没有了夜晚的喧嚣和迷离。
空气中,还残留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。
他走到吧台,给自己倒了一杯水,也给我倒了一杯。
“你想说什么?”他问。
我没有喝水,只是看着他。
“江驰,”我缓缓开口,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?”
他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。
“……二十多年了吧。”
“是啊,二十多年了。”我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认识你,比认识我自己,还要早。”
“我从很小的时候,就喜欢你了。”
“你可能不记得了,小时候,有一次,你在巷子口跟人打架,被人打破了头。是我,偷偷跑回家,拿了医药箱,给你包扎的。”
“你可能也不记得了,你上高三那年,压力很大,经常失眠。是我,每天晚上,都去庙里,给你求一个平安符,塞在你家门口的信箱里。”
“你更不会记得,你大学毕业,创业失败,一个人躲在天台喝酒。是我,陪了你一整夜。”
我每说一件,江驰的脸色,就白一分。
他的手,紧紧地握着水杯,指节泛白。
“我为你,做了那么多傻事。”
“我以为,只要我一直在你身边,总有一天,你会看到我。”
“我以为,你对我的好,是出自真心。”
“我以为,我在你心里,是与众不同的。”
“可是,我错了。”
“错得离谱。”
我看着他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。
“江驰,我今天来,不是来质问你,也不是来求你给我一个说法。”
“我只是想,亲口告诉你。”
“从今天起,我不喜欢你了。”
“我这七年的青春,就当是喂了狗。”
“以后,我们桥归桥,路归桥,再无瓜葛。”
说完,我从包里,拿出一个小盒子,放在了吧台上。
“这个,还给你。”
盒子里,是他送我的第一份礼物。
一条项链。
不是很贵,但却是我最珍爱的东西。
我一直戴在脖子上,从来没有取下来过。
昨天晚上,我取下来了。
江驰看着那个盒子,身体猛地一震。
他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我,眼睛里,充满了血丝。
“林未,”他的声音,沙哑得不成样子,“你非要这样吗?”
“不然呢?”我反问,“难道还要我继续自欺欺人,陪你玩那套‘各取所需’的游戏吗?”
“江驰,我玩不起了。”
“我也,不想玩了。”
“我说的那些话……”他急切地想解释,“我当时喝多了,我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我打断他,“没意义了。”
“是真是假,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重要的是,我累了。”
“我不想再爱你了。”
说完,我转身,向门口走去。
这一次,我走得很慢,很稳。
每一步,都像是在跟过去告别。
身后,传来一声巨响。
是他把水杯,狠狠地砸在了地上。
玻璃碎裂的声音,清脆而又刺耳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拉开酒吧的门,走了出去。
外面的阳光,依旧灿烂。
我眯起眼睛,深吸了一口气。
空气中,没有了雪松木和烟草的味道。
只有阳光的,干净的,自由的味道。
我笑了。
发自内心地,笑了。
再见了,江驰。
再见了,我那卑微而又执着的,长达七年的暗恋。
从今往后,我要为自己而活了。
我拿出手机,订了一张第二天回老家的机票。
然后,我给苏念发了一条微信。
“念念,等我回来。”
“我们还要一起,看很多很多次的星星。”
手机很快就震动了一下。
是苏念的回复。
只有一个字。
“好。”
我看着那个“好”字,眼泪,终于还是掉了下来。
但这一次,不是因为悲伤。
而是因为,我知道。
在这个世界上,我不是一个人。
我还有她。
这就,足够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