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前那个周末,我跟江川约好了去爬云雾山。
他说,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,就去看山顶最美的日出。
我信了。
为了这个约定,我推掉了两场重要的模拟考冲刺班,凌晨五点就等在了约定的路口。
风很冷,天还没亮。
我等了两个小时,从天黑等到天亮,等到手脚冰凉。
江川没有来。
电话不接,消息不回。
我像个傻子一样,在那个初夏清晨的冷风里,自己安慰自己,他一定是睡过头了,或者家里有急事。
直到第二天,周一。
转校生苏瑶的朋友圈,像一颗炸雷,在整个高三年级炸开。
照片里,云雾山顶,晨光熹微。
苏瑶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登山服,笑靥如花地依偎在江川怀里。
江川低头看着她,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宠溺。
那眼神,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瞬间捅穿了我的心脏。
配文是:“陪你,看山川,看未来。”
定位,云雾山。
时间,昨天清晨六点半。
正是我在山下路口,冻得瑟瑟发抖的时候。
我才明白,他不是没来,他只是没来赴我的约。
他带着另一个女孩,去了我们约定好的地方,许下了本该属于我们的愿望。
我的青春,在那一刻,碎成了一地笑话。
我和江川,是那种穿着开裆裤就认识的交情。
我们两家,住在一个老旧的家属院里,门对门。
我爸和他爸,是同一个工厂的工友,我妈和他妈,是牌桌上雷打不动的搭子。
从小,我就是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,他去掏鸟窝,我就在树下给他望风。他去河里摸鱼,我就在岸边给他洗弄脏的衣服。
院里的大人都开玩笑,说我是江家未来的儿媳妇。
我妈每次听到,都笑得合不拢嘴,往我碗里多夹一块红烧肉。
江川的妈妈也会笑着说:“那可不,我们家小川的媳妇,只能是咱们家默默。”
江川学习好,人也长得干净帅气。
从小学到高中,他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,收到的情书能塞满一个抽屉。
但他从来没看过那些女孩一眼。
他会把那些粉色的信纸原封不动地塞给我,让我帮他扔掉,然后揉着我的头发说:“林默,别听他们瞎起哄,我们说好要一起考去北京的。”
“考上大学就不许耍赖了。”我仰着头看他,阳光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好看。
“不耍赖,”他笑起来,露出两颗小虎牙,“谁耍赖谁是小狗。”
为了这个约定,我拼了命地学习。
我的天资不如他,他轻轻松松就能考年级第一,而我,需要熬无数个深夜,刷无数套题,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,挤进年级前二十。
高二那年,市里要建新的开发区,我们那个老旧的家属院被划入了拆迁范围。
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。
但随之而来的,是学区的问题。
我们原本对口的高中是市一中,全市最好的高中。一旦搬迁,我们就会被划到教学质量差一大截的七中去。
为了我和江川的前途,两家大人坐在一起,彻夜长谈。
最后的决定是,两家合力,在市一中的学区范围内,买一套老破小。
房子不大,六十平,但价格对我们两个工薪家庭来说,是天文数字。
我爸妈拿出了半辈子的积蓄,又找遍了所有亲戚,才凑了三十万。
江川家条件比我们好一点,他爸爸是个车间主任,他妈妈在商场做主管。他们拿了四十万。
首付还差二十万。
江川的爸爸拍着胸脯对我爸说:“老林,你放心,剩下的钱我想办法。咱们两家什么关系,孩子的未来最重要。”
后来,他找单位领导做了担保,贷了二十万。
房子顺利买了下来。
因为贷款人是他,房产证上,理所当然地写了江川爸爸的名字。
我爸当时也提过,是不是该签个协议,毕竟我们家也出了大头。
江川妈妈当时就拉下脸来,眼圈都红了。
“老林,你这话说的,太伤人心了。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,还信不过我们吗?为了两个孩子,我们也是砸锅卖铁,难道还能坑你不成?”
我妈也在旁边劝我爸:“就是,别说这些见外的话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”
我爸是个老实人,脸皮薄,被人一说,就觉得是自己小心眼了,连连道歉,再也没提过这事。
为了还那三十万的借款和后续的装修钱,我爸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班。
原本他是三班倒,后来主动申请去干最累的装卸岗,因为有补贴。
我好几次半夜起来喝水,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用热水泡着浮肿的脚,一声不吭地抽着烟。
我妈也把麻将戒了,在小区门口摆了个摊,卖自己做的酱菜和茶叶蛋。
冬天冷,她的手生满了冻疮,又红又肿,像胡萝卜一样。
他们总跟我说:“默默,你别管家里的事,好好学习就行。只要你和江川能考上好大学,爸妈吃再多苦都值。”
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疼在心里。
我唯一的念头,就是争气,考出去,将来好好报答他们。
而江含,似乎就是我全部的希望和支撑。
我以为,我们两家人,因为这套房子,因为我们两个孩子,已经彻底捆绑在了一起,成了一家人。
我以为,我们的未来,就像那本房产证一样,牢不可破。
直到苏瑶的出现。
高三下学期,她从省会转学而来。
她漂亮,张扬,像一团火。
她穿着我们闻所未闻的牌子,用着最新款的手机,一来就开着一辆红色的跑车,停在了学校门口最显眼的位置。
她和我们,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我从没想过,江川的世界,会和她的世界产生交集。
可偏偏,她就坐在了江川的后座。
她会大大方方地在课间找江川问题,会送他昂贵的球鞋,会在篮球赛上,带着一群女生为他尖叫。
而江川,没有拒绝。
我心里隐隐不安,问过江川。
他只是淡淡地说:“同学而已,你想多了。快高考了,别分心。”
他的语气里,有了一丝我从未听见过的敷衍和不耐烦。
但我选择了相信他。
我相信我们十几年的感情,相信我们两家人的付出,相信那个“一起去北京”的誓言。
我甚至天真地以为,等高考结束,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。
直到那张照片,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。
把我所有的信任和天真,都打得粉碎。
整个周一,我都像个游魂。
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,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。
满脑子都是那张照片,江川低头看苏瑶的眼神,温柔得能掐出水来。
我一遍遍地回想,我们之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。
是苏瑶转来之后?还是更早?
我甚至开始怀疑,那个从小跟我说要一起去北京的少年,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梦。
前后桌的同学在小声议论。
“江川和苏瑶也太配了吧,郎才女貌。”
“听说苏瑶家里是开公司的,追了江川好久了。”
“真羡慕啊,这下江川算是人生赢家了,还没高考就预定了白富美。”
每一个字,都像针一样,扎在我的心上。
放学铃声响起,我第一个冲出了教室。
我需要一个解释。
我在他们家门口,等到了江川。
他看到我,眼神闪躲了一下,脚步也顿住了。
苏瑶那辆红色的跑车就停在不远处,她摇下车窗,冲江川挥了挥手,笑容明媚。
“江川。”我开口,声音干涩得厉害。
“林默,”他皱了皱眉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,“你怎么在这?”
“我在等你。”我看着他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“周六为什么爽约?”
他避开我的视G线,看向别处,“我那天……家里有点急事。”
又是这句谎言。
我的心,一寸寸地冷下去。
“急事?是陪苏瑶去爬云雾山的急事吗?”我拿出手机,点开那张照片,举到他面前。
他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
有那么一刻的慌乱,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,甚至带上了一丝冷漠。
“既然你都看到了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声音开始颤抖,“江川,你告诉我为什么?我们不是说好了吗?一起去北京,一起……”
“林默,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?”他打断我,语气冰冷得像一把刀,“我们都长大了,有些事,不是说说就行的。”
“幼稚?”我笑了,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,“我们十几年的感情,我们两家人的付出,在你眼里,就是幼稚?”
“我不想跟你吵。”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跑车,似乎有些急了,“苏瑶还在等我。”
“江川!”我拉住他的胳膊,几乎是在哀求,“你看着我的眼睛,告诉我,你对我,对我们的过去,到底算什么?”
他终于转过头,正视我。
那双曾经满是星光的眼睛里,此刻只剩下疏离和厌烦。
“林默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”
“苏瑶能给我的,你给不了。她的家人,可以帮我联系国外顶尖的大学,可以为我的未来铺路。”
“而你呢?”他顿了顿,说出了最残忍的话,“你除了拖累我,还能给我什么?”
拖累。
原来,我拼尽全力想要追赶上的他,我父母倾尽所有想要守护的未来,在他眼里,竟然是拖累。
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。
手,无力地松开。
他没有再看我一眼,转身,快步走向那辆红色的跑车。
车门打开,苏瑶探出半个身子,亲昵地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。
然后,跑车发出一声轰鸣,绝尘而去。
留给我一屁股的尾气,和一颗支离破碎的心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。
一进门,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。
妈妈系着围裙,从厨房里端出一盘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。
“默默回来啦,快洗手吃饭,今天妈特意给你做的。”她笑呵呵地说。
爸爸也从房间里出来,手里拿着一张报纸,“今天模拟考的卷子发了吧?感觉怎么样?”
看着他们满是期待的脸,我再也忍不住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滚落下来。
“怎么了这是?”妈妈慌了,赶紧放下盘子,过来抱住我,“在学校受委屈了?还是考得不好?”
爸爸也紧张地凑过来,“默默,别哭啊,跟爸妈说,出什么事了?”
我趴在妈妈的怀里,放声大哭。
把所有的委屈,不甘,和心碎,都哭了出来。
我断断续续地,把江川和苏瑶的事情,和他对我说的那些话,都告诉了他们。
客厅里,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妈妈抱着我的手,越来越紧。
我能感觉到她在发抖。
过了很久,爸爸才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“那个……江川家的房子,怎么办?”
一句话,像一盆冷水,从头顶浇下。
是啊,房子。
那套凝聚了我们全家心血和希望的房子。
那套写着江川爸爸名字的房子。
我猛地抬起头,看到妈妈的脸色惨白如纸,爸爸的嘴唇在哆嗦,手里那张报纸,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。
“他们……他们不会不认账吧?”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几十年的邻居了,他们做不出这么绝的事吧?”
爸爸没有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,点了一根又一根。
浓重的烟雾里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但我知道,我们全家,都被逼到了悬崖边上。
那个晚上,我们家谁都没有吃饭。
第二天,我爸妈请了假,说要去江川家,把事情问个清楚。
我也请了假,我必须去。
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,这关系到我们家的身家性命。
我们一家三口,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,敲响了对面的门。
开门的是江川的妈妈,周阿姨。
她看到我们,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但还是把我们让了进去。
“哟,老林,嫂子,还有默默,怎么这个点过来了?快请坐。”
江川的爸爸,江叔叔,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。
看到我们,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。
江川不在家。
客厅的茶几上,放着一个精致的果篮,上面还有一张卡片,看样子是苏瑶家送的。
气氛,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尴尬。
我妈是个直性子,坐下后,也顾不上寒暄,直接就开口了。
“他婶子,我们今天来,是想问问江川和我们家默默的事。”
周阿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。
她拿起桌上的茶壶,慢悠悠地给我们倒茶,一边倒一边说:“嫂子,孩子们的事,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嘛。都这么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了。”
“什么叫他们自己的想法?”我妈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,“当初我们两家说好的,等他们考上大学就订婚!现在江川跟那个新来的女同学不清不楚的,这叫什么事?”
“话可不能这么说。”一直没开口的江叔叔,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,慢条斯理地开了口。
“年轻人谈恋爱,分分合合很正常。我们家江川优秀,有女孩子喜欢他,也正常。”
他的语气,充满了理所当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。
我爸的脸,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捏紧了拳头,沉声说:“老江,我们今天来,不是来听你讲这些大道理的。我就问一句,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态度?”
江叔叔放下遥控器,身体往后一靠,陷进了柔软的沙发里。
他看着我们,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“什么态度?我的态度就是,尊重孩子的选择。”
“苏瑶那个孩子,我们见过了,很好。家庭条件也好,对我们江川的未来,有很大的帮助。”
“她爸爸已经答应了,等江川高考完,就送他去国外参加夏令营,将来申请国外的名校,也都有门路。”
他每说一句,我爸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我妈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的意思是,我们家默默,配不上你儿子了?我们家默默,耽误你儿子的大好前程了?”
“嫂子,你别激动。”周阿姨假惺惺地劝道,“我们不是那个意思。只是,感情的事,勉强不来。”
“好,好一个勉强不来!”我爸气极反笑,“感情的事我们先不说,那房子的事,怎么算?”
终于,说到了最核心的问题。
客厅里的空气,仿佛瞬间凝固了。
江叔叔和周阿姨对视了一眼。
然后,江叔叔笑了。
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,充满了算计和轻蔑的笑容。
“房子?什么房子?”
“老江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爸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
“什么意思?”江叔叔摊了摊手,一脸无辜,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那房子,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,贷款是我贷的,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“你!”我爸气得说不出话来,手指着他,不住地颤抖。
我妈也站了起来,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?当初买房子,我们家拿了三十万,你家拿了四十万,你贷款二十万,这都是我们两家商量好的!是为了两个孩子上学!”
“三十万?”周阿姨夸张地叫了一声,随即嗤笑起来,“嫂子,你记错了吧?当初你们家手头紧,是找我们借了点钱周转。我们看在几十年邻居的份上,才借给你们的。怎么现在,倒成我们欠你们的了?”
借?
我看着周阿姨那张颠倒黑白的脸,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。
无耻,原来可以到这种地步。
“你们放屁!”我爸这辈子都没说过脏话,此刻却被逼得爆了粗口,“那钱明明是买房的钱!我们家所有的积蓄,还找亲戚借了一圈才凑够的!”
“证据呢?”江叔叔冷冷地吐出两个字。
“你有借条吗?还是有合同?老林,说话要讲证据。你说你给了我三十万,转账记录呢?拿出来我看看。”
转账记录……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当初那三十万,因为亲戚们给的都是现金,我爸妈怕麻烦,就直接把一整个皮箱的现金,提到了他们家。
当时,两家人还坐在一起,点了三遍。
那个场景,我还历历在目。
可现在,这却成了他们赖账的最好借口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给的是现金!”我妈急得快哭了。
“哦?现金啊。”周阿姨拖长了语调,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浓了,“那谁能证明呢?空口白牙的,谁信啊?”
“你们……你们这是要赖账!你们这是诈骗!”我爸气得胸口剧烈起伏,脸憋得通红。
“老林,注意你的言辞。”江叔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,“饭可以乱吃,话不能乱说。我们好心借钱给你们,你们不感恩就算了,还想反咬一口,讹我们一套房子?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!”
“再说了,”他话锋一转,看向我,“就算你们家真的出了钱,那又怎么样?我们当初是为了什么买的这套房?还不是为了你们家林默能跟我们江川在一起,将来嫁到我们家来。”
“现在呢?是你们家林默没本事,留不住我们江川的心。这能怪谁?”
“这三十万,就算是我们江川给她的青春损失费了!也算是仁至义尽了!”
“你们!”
我妈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一软,就要往地上倒去。
我眼疾手快,一把扶住了她。
她的身体冰凉,不停地发抖。
“妈,你怎么样?”
“我……我没事……”她靠在我身上,眼泪无声地流淌,看着对面那两张丑恶的嘴脸,眼神里充满了绝望。
我爸的情况更糟,他捂着胸口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。
“爸!”我急忙过去扶他。
“!你们这两个!”他指着江川的父母,一字一句地骂道。
“骂吧,骂吧。”江叔叔有恃无恐地靠在沙发上,“反正说破天,房子也是我的。你们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,我就报警,告你们私闯民宅,寻衅滋生!”
看着我爸妈被气到几乎崩溃的样子,看着江家父母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。
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,从我的胸腔里喷涌而出。
我一直以为,高考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道坎。
现在我才发现,人性的险恶,才是最难跨越的深渊。
我扶着我妈,让她在沙发上坐好,又轻轻拍了拍我爸的后背,让他顺顺气。
然后,我转过身,直视着江叔叔和周阿姨。
我的眼神,一定冷得像冰。
他们两个都被我看得愣了一下。
“江叔叔,周阿姨。”
我开口了,声音不大,但异常清晰,带着一种与我年龄不符的冷静。
“我们两家做了二十年的邻居,我叫了你们二十年的叔叔阿姨。”
“我一直以为,你们是除了我爸妈之外,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。”
“现在看来,是我错了。错得离谱。”
周阿姨似乎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,撇了撇嘴,“林默,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?大人说话,有你插嘴的份吗?”
“以前没有,但现在有了。”我看着她,一字一顿地说,“因为这件事,关系到我们全家的生死存亡。我不能不开口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,努力让自己的逻辑保持清晰。
“首先,关于我和江川的感情。他说得对,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一个为了前途可以抛弃十几年感情,背信弃义的人,我的确高攀不起。所以,从今天起,我和他,一刀两断,再无瓜葛。”
“其次,关于房子的事。”
我顿了顿,看到江叔叔和周阿姨的脸上,都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。
“你们说,我们家没有证据,证明那三十万是购房款,对吗?”
“当然没有!”周阿姨立刻说,语气笃定。
“那你们可能,是忘了点东西。”
我从随身带来的书包里,拿出了一样东西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,已经有些陈旧的录音笔。
是我为了练习英语听力,省吃俭用一个月才买的。
我按下了播放键。
一段清晰的对话,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。
那是我爸的声音:“老江,这三十万现金你点点,都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了。”
接着是江叔叔的声音:“哎呀,老林,你这是干什么,还信不过我吗?行,既然你坚持,那我就当着你的面点清楚。来,他妈,你也过来一起点。”
然后是周阿姨的声音:“点了三遍,不多不少,正好三十万。老林,嫂子,你们放心,这房子,就是咱们两家给孩子准备的婚房,跑不了!”
……
录音里,有数钱的声音,有我妈的笑声,有我爸憨厚的嘱咐声,还有江家父母信誓旦旦的保证声。
那是买房那天,我爸妈把钱送到他们家时,我悄悄录下的。
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,只是觉得这是我们两家一件天大的喜事,想把这个重要的时刻记录下来,留作纪念。
我从没想过,这个无心之举,会在今天,成为我们家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录音播放完毕。
整个客厅,死一般的寂静。
江叔叔和周阿姨的脸色,从刚才的得意和嘲讽,变成了震惊,恐慌,最后化为一片煞白。
他们的嘴唇哆嗦着,像两条离了水的鱼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这个录音……”我看着他们,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温度,“我想,应该可以作为证据了吧?”
江叔叔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,他猛地站起来,似乎想过来抢我手里的录音笔。
我早有防备,立刻将录音笔攥紧,后退一步。
“江叔叔,我劝你不要冲动。”我冷冷地看着他,“这个录音,我已经备份了很多份,分别存在了云盘,发给了我最信任的同学和老师。就算你毁了这一个,也没用。”
他伸出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
“你……你这个小丫头片子,你竟然算计我们!”周阿姨终于反应过来,指着我尖叫道。
“我算计你们?”我笑了,笑得无比讽刺,“到底是谁在算计谁?是谁把我们家逼上了绝路?是谁在吞我们家的血汗钱?”
“我爸为了这三十万,没日没夜地在工厂干最累的活,累出了一身的病!”
“我妈为了这三十万,大冬天在外面摆摊,一双手冻得不成样子!”
“那是我们家的救命钱!是我们家对未来全部的指望!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大,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悲伤。
“你们呢?你们拿着我们家的血汗钱,买了房子,转头就翻脸不认人!还要反过来污蔑我们,羞辱我们!”
“周阿姨,江叔叔,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,你们配当人吗!”
我的质问,像一把把刀子,狠狠地扎在他们心上。
他们的脸色,一阵红一阵白,难看到了极点。
我爸妈也愣住了。
他们大概从没想过,一向乖巧听话的我,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。
我爸看着我,眼神里有震惊,有心疼,但更多的是一种欣慰。
我妈则拉着我的手,眼泪流得更凶了,但这一次,不再是绝望的泪水。
“现在,我们来谈谈这三十万,该怎么解决。”
我收起所有的情绪,恢复了冷静。
“我给你们两个选择。”
“第一,按照当初我们两家投入的比例,以及现在这套房子的市场价,把我们应得的份额,折算成现金,还给我们。据我所知,我们这个学区的老破小,这两年涨了不少。当初一百万买的,现在至少值一百五十万。我们家出资三十万,占了购房总款的百分之三十。那么,你们应该还给我们四十五万。”
“四十五万?!”周阿姨尖叫起来,“你怎么不去抢!”
“我不是在抢,我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们家的东西。”我平静地看着她,“这是最公平的解决方案。”
“第二,”我顿了顿,眼神变得更加锐利,“如果你们不同意。那么,我们法庭上见。”
“我会把这段录音,以及我爸妈找亲戚借钱时留下的借条,还有我妈为了还钱去摆摊的收入记录,所有能证明我们家为了这三十万付出了一切的证据,都提交给法庭。”
“我还会把你们家背信弃义,过河拆桥,欺骗我们一家的事情,原原本本地写出来,发到我们厂的家属群,发到江川和我的学校论坛,发到本地的各大新闻媒体。”
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,你们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!”
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你们江川,是靠着踩在我们家的尸骨上,去攀附权贵,追求他的大好前程的!”
“到时候,丢人的,可就不仅仅是你们一家了。”
“苏瑶的家庭,想必也很看重名声吧?他们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,跟一个有着诈骗犯父母的男孩在一起吗?会愿意让自己的家族,跟这种丑闻扯上关系吗?”
我的话,句句诛心。
江叔叔和周阿姨的脸,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。
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、愤怒和绝望的灰败。
他们大概从没想过,一个他们眼里的,只知道死读书的黄毛丫头,会把事情分析得如此透彻,把他们的后路,堵得一干二净。
江叔叔的身体晃了晃,一屁股跌坐回沙发上,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。
周阿姨也瘫软在那里,嘴唇翕动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我知道,我赢了。
在这场人性的博弈里,我用最冷静的理智,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。
“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。”
我拉起我爸妈的手,站了起来。
“三天后,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。是还钱,还是上法庭,你们自己选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们一眼,带着我爸妈,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那个让我们家陷入噩夢的房间。
走出那扇门,我爸妈的腿都软了。
我们一家三口,互相搀扶着,走回了自己家。
关上门的那一刻,我再也撑不住,身体顺着门板滑落,坐在了地上。
后背,早已被冷汗湿透。
刚才的镇定和强势,都是我装出来的。
我的心,其实一直在狂跳,手心也全是汗。
我害怕,害怕他们会狗急跳墙,害怕他们会不顾一切地耍赖。
但我知道,我不能退缩。
我身后,是我的父母,是我们家的全部。
“默默……”妈妈蹲下来,抱住我,泣不成声,“我的好女儿……你长大了……是妈妈没用……”
“妈,别这么说。”我回抱住她,声音也哽咽了,“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爸爸也蹲了下来,用他那粗糙的大手,摸了摸我的头。
他什么也没说,但那双通红的眼睛里,写满了心疼和骄傲。
那一刻,我知道,无论前路有多艰难,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,就没有过不去的坎。
接下来的三天,是漫长的煎熬。
我们一家人,几乎没怎么合眼。
白天,我强迫自己回到学校,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复习中。
高考,是我唯一的出路。
我不能因为这些烂人烂事,毁掉自己的未来。
江川没有再来找我,在学校里碰到,他也像不认识我一样,远远地绕开。
苏瑶看我的眼神,则充满了挑衅和鄙夷。
我懒得理会。
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
晚上回到家,爸妈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我。
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。
他们在担心江家会选择鱼死网破。
虽然我有录音在手,但打官司耗时耗力,而且结果未知。
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,那将是难以承受的负担。
第三天晚上,我们家的门铃响了。
是我爸妈去开的门。
门口站着的,是江叔叔和周阿姨。
他们的脸上,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得意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掩饰不住的憔悴和颓败。
他们提着一些水果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老林,嫂子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是来道歉的。”
我爸妈没有让他们进门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。
“道歉就不必了。”我爸的声音很平静,“我们的要求,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?”
江叔叔的脸色僵了僵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,递了过来。
“这里面……是四十五万。”他的声音干涩而嘶哑,“密码是江川的生日。”
用江川的生日做密码,这是最后的恶心人吗?
我心里冷笑一声。
我妈没有去接那张卡。
“我们不要卡。”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,看着他们,“我们只要现金。或者,现在就去银行,当面转账。”
我们已经信不过他们了。
谁知道这张卡里,是不是真的有钱。
江叔叔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堪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好,我们现在就去银行。”
最终,在银行的ATM机前,我亲眼看着他们,把四十五万,一笔一笔地转到了我爸的卡上。
随着最后一笔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响起,我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,才终于落了地。
钱,拿回来了。
虽然我们失去了一个二十年的“朋友”,虽然我的青春喂了狗。
但至少,我们保住了我们家的根基。
从银行出来,江叔叔叫住了我。
“林默。”
我停下脚步,回头看他。
路灯下,他的背影显得有些佝偻,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。
“叔叔……对不起。”他低着头,不敢看我,“是我们……利欲熏心,是我们对不起你们一家。”
周阿姨站在他旁边,低着头,不停地抹眼泪。
我看着他们,心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原谅?
不可能。
有些伤害,一旦造成,就永远无法弥补。
“不必了。”我淡淡地说,“从今以后,我们两家,再无任何关系。就当,从来没有认识过吧。”
说完,我挽着我爸妈的胳膊,转身离去。
我没有回头。
我不想再看到他们那两张,让我恶心的脸。
回家的路上,妈妈一直在哭。
爸爸则沉默地抽着烟。
我知道,他们心里也不好受。
毕竟,是几十年的交情。
谁能想到,会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“爸,妈。”我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别难过了。为了这种人,不值得。”
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来。等我考上大学,毕了业,我挣钱给你们买大房子,比他们家那个好一百倍的大房子。”
妈妈被我逗笑了,擦了擦眼泪,“好,妈等着。”
爸爸也掐灭了烟,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。
“我们家默默,真的长大了。”
是啊,我长大了。
是被逼着,在一夜之间长大的。
虽然过程很痛,但我不后悔。
我学会了保护我的家人,学会了用理智和法律作为武器。
这是比任何书本知识,都更重要的一课。
高考,如期而至。
我踏进考场的那一刻,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经历了这场风波,高考在我眼里,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么可怕的怪兽。
它只是我人生路上,必须跨过的一道门槛而已。
而我已经证明了,我有能力,跨过任何门槛。
考完最后一科,走出考场。
阳光灿烂,天空湛蓝。
我看到了在校门口等我的爸妈。
他们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,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。
我笑着,朝他们奔去。
我没有再关注江川和苏瑶的任何消息。
他们去了哪里,考得怎么样,都与我无关。
我只知道,我的人生,从这一刻起,翻开了崭新的一页。
一个月后,成绩出来了。
我考得很好,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,分数足够上北京那所我梦寐以求的大学。
而江川,我后来听同学说,他考砸了。
大概是家里的变故,和苏瑶那边给的压力,影响了他的心态。
他的分数,连一本线都没过。
苏瑶的家人,自然也没有兑现送他出国的承诺。
据说,苏瑶在成绩出来后,就跟他分了手,回了省会。
江川把自己关在家里,很久都没有出门。
后来,江家把那套学区房卖了,搬离了我们那个家属院。
他们走的那天,我没有去看。
我只是站在我家的窗前,看着那辆搬家公司的货车,缓缓驶离。
心里,一片平静。
没有报复的快感,也没有丝毫的同情。
只是觉得,人生如戏,因果循环,报应不爽。
开学前,我用那笔拿回来的钱,给我爸妈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。
他们这辈子,还没出过远门。
我想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送他们去机场的那天,妈妈抱着我,哭得像个孩子。
“默默,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,要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“知道了,妈。”我笑着帮她擦眼泪,“你们就放心去玩吧,我这么大个人了,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?”
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,眼圈也红了。
“有事,随时给爸打电话。”
“嗯。”
看着他们走进安检口的背影,我的眼泪,也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我知道,他们是在为我骄傲。
而我,也为有他们这样的父母,感到无比的骄傲和幸福。
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,我开始收拾去北京的行李。
在整理书柜的时候,我翻出了一个旧旧的铁皮盒子。
里面装的,全是我和江川从小到大的回忆。
一起写的大头贴,他送我的第一支钢笔,我们一起画的秘密地图……
还有一张纸条,上面是他用稚嫩的笔迹写的:
“林默,等我们长大了,就结婚吧。我会对你好一辈子。”
我看着那张纸条,看了很久很久。
然后,我平静地,把它,连同那个铁皮盒子,一起扔进了垃圾桶。
再见了,江川。
再见了,我那段死去的青春。
【悬念收尾】
去北京的火车上,我收到了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。
头像是灰色的,名字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“C”。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通过了。
对方很快发来一条消息:
“林默,对不起。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,但我还是想说。如果……如果还有机会,我们能重新开始吗?”
是江川。
我看着那条消息,久久没有回复。
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就像我逝去的时光。
我的未来,在北京,在那片更广阔的天地。
而他,已经不在我的未来里了。
我正准备删除好友,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。
“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。但是,关于苏瑶,关于那套房子,有些事,你可能不知道。事情……比你想象的要复杂。”
“我爸……他被骗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