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的光，在凌晨一点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眼。苏婉的短信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：“方浩，我失恋了，出来陪我喝一杯，好吗？”
我老婆林悦就睡在我身边，呼吸均匀。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像做贼似的赶紧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。苏婉，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玻璃弹珠，突然滚了出来，在记忆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。她是我高中时的白月光，是那时候全班男生心里的一个梦。
我正犹豫着怎么回，身边的林悦忽然翻了个身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：“谁啊？这么晚。”
林悦没说话，只是伸出手，说：“手机给我看看。”我没法拒绝，只好把手机递过去。她看完那条短信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既没有寻常妻子的质问，也没有暴风雨前的宁静。她只是把手机还给我，平静地说了句让我下巴差点掉下来的话。
“去吧。”她说，“出门前把你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，放口袋里就行。还有，记住，不管她说什么，哭得多惨，一分钱也别给她。”
我当时就愣住了，拿着手机，看着黑暗中她清晰的轮廓，脑子里嗡嗡作响。这不像我认识的林悦，这反应，太不正常了。
林悦是个贤惠的女人，不爱打扮，不买什么奢侈品，一门心思就扑在家里。她总说，过日子嘛，细水长流最重要。我对她有感情，更多的是一种习惯和亲情。我承认，心里有时候会觉得这份安稳有点乏味，但我也清楚，这就是过日子。
可苏婉不一样。她是我青春里最鲜亮的一抹色彩。那时候的她，穿着白色连衣裙，扎着高高的马尾，笑起来眼睛像月牙。我给她写过情书，塞在她桌洞里，但一直没收到回音。后来高考，大家各奔东西，也就断了联系。前两年，不知道谁建了个高中同学群，才又把她加了回来。她在群里很活跃，发的照片一张比一张光鲜亮丽，男朋友换得也勤，个个都是开豪车戴名表的。我们这些老同学，嘴上不说，心里都觉得她过得是天上神仙的日子。
现在，这个“神仙”，在深夜里发来一条如此脆弱的短信。我承认我心软了，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虚荣心在作祟。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女神，如今需要我的安慰。这是多大的满足感啊。
那点可笑的男人自尊心占了上风。我换上衣服，临出门前，鬼使神差地，我真的按照林悦说的，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，塞进了外套的内兜里。我对自己说，这不是不信任苏婉，只是为了让林悦安心。
我跟苏婉约在小区外的一个烧烤大排档。半夜一点多，这里依旧人声鼎沸。我一眼就看到了她，坐在一个角落里，面前摆着一堆空酒瓶。她没化妆，眼眶红红的，头发也有些乱，和我印象里那个精致的女神判若两人。看到她这副模样，我心里最后那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，只剩下怜悯。
“方浩，你来了。”她看到我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“分了，”她拿起一瓶酒，猛地灌了一大口，眼泪顺着就下来了，“他就是个骗子！说爱我，说要娶我，结果呢，他家里早就给他安排好了，下个月就要跟一个富家女订婚了！我算什么？我这几年的青春算什么？”
她哭得撕心裂肺，引得旁边几桌的人都朝我们看过来。我有些尴尬，只能一边递纸巾，一边笨拙地安慰她：“别哭了，为了这种男人不值得。”
“不值得？”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，“方浩，你知道吗？有时候我真后悔。我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，放着身边的好男人不要，非要去追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。”
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，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：“其实，你当年写给我的那封信，我看了。我看了好多遍。那时候你学习好，人也老实，大家都说你以后肯定有出息。可我那时候不懂事，就觉得你太闷了，不够浪漫。”她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迷离又真诚，“方浩，如果当初我选了你，现在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惨了？”
这话一出口，我整个人都僵住了。这是什么意思？深夜表白？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，那里还在录着音。林悦那张平静的脸，突然在我脑海里闪现。
我干咳了两声，试图把话题拉回来：“都过去的事了，别想那么多了。你现在主要是得振作起来，日子还得过。”
说着，她又开始哭。我最见不得女人哭，尤其是曾经喜欢过的女人。我脑子一热，脱口而出：“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，大家老同学，能帮的我肯定帮。”
说出口我就后悔了。我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，还得还房贷，能帮什么大忙？
可苏婉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她立刻止住了哭声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：“真的吗？方浩，你真的愿意帮我？”
“我……我做生意赔了点钱，还欠了别人五万块，”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表情，“那人天天逼我还钱，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。方浩，你能不能……先借我五万？等我找到工作，我第一个就还你！我给你打欠条！”
五万！我的天，这对我来说不是个小数目。我和林悦两个人省吃俭用存了两年，银行卡里总共也就七万多块钱，那是我们准备用来要孩子和应付突发情况的救命钱。
我脑子里瞬间想起了林悦出门前说的话：“一分钱也别给她。”
我支支吾吾地说：“五万……这数目有点大，我……我得跟我老婆商量一下。”
我一提到“老婆”，苏婉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。刚刚还楚楚可怜的眼神，瞬间变得有些冷，甚至带着一丝轻蔑：“方浩，你还是跟以前一样，一点主见都没有。这点钱还要问老婆？你忘了你以前答应过我什么吗？”
我蒙了：“我答应过你什么？”
我脑子飞速旋转，把高中毕业那晚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。我根本不记得有过这么一段对话！那天晚上，我因为表白失败，一个人在操场喝闷酒，后来是我的好哥们儿把我架回去的，我压根就没见到她！
她在撒谎！
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在我脑子里。之前所有的同情和怜悯，瞬间变成了警惕和怀疑。我看着她那张还在努力挤出悲伤表情的脸，突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“苏婉，不是我不帮你。实在是家里情况特殊，我老婆最近身体不好，我们正准备要孩子，花钱的地方多。”我故意编了个理由。
没想到，她听完冷笑一声，说出的话让我如坠冰窟。
“林悦？她身体不好？方浩，你别被她骗了。你真以为你娶了个什么贤妻良母吗？”她凑近我，压低声音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“你知不知道，她大学的时候，为了一个男人，在宿舍里闹自杀，手腕上那道疤现在还在吧？你知不知道，她为了进现在这家公司，把你辛辛苦苦做的项目方案，偷偷给了她们主管，才换来的转正机会？”
苏婉看着我震惊的表情，满意地笑了：“怎么，不知道吧？你们公司那个姓周的主管，是我表哥。这些事，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。方浩，你老婆没你想得那么简单。你把钱给她管着，还不如拿来帮帮你真正的朋友。”
那一刻，我感觉天旋地转。怀疑、愤怒、背叛感，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。我几乎要相信了她的话。我甚至开始回想，林悦平时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心机。
但我口袋里的手机，滚烫的，提醒着我林悦出门前那句异常冷静的话。一个正常的妻子，在听到丈夫要去见深夜邀约的“白月光”时，怎么可能如此镇定？除非，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。
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。客厅的灯还亮着，林悦就坐在沙发上等我，面前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。
“回来了？”她抬头看我，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我没说话，直接走到她面前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我想质问她，想问她苏婉说的是不是真的。但话到嘴边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。我怕，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。
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，按下了播放键。烧烤摊嘈杂的背景音里，我和苏婉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。从她声泪俱下地哭诉失恋，到她含情脉脉地追忆往昔，再到她图穷匕见地借钱，是她那些恶毒的、攻击林悦的“黑料”。
整个过程中，林悦一言不发，只是静静地听着。直到录音播完，她才拿起自己的手机，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。
“你也听听这个吧。”
只听苏婉的声音尖锐又刻薄：“林悦，我也不跟你废话。五万块钱，给我，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。不然，我就把你大学里那些破事，还有你偷方浩方案的事，全都捅到他那里去！我不好过，你们俩也别想安生！”
林悦的声音依旧很平静：“苏婉，你这是敲诈。”
“我管你叫什么！我告诉你，方浩心里一直有我。只要我勾勾手指，哭两声，你信不信他马上就会动摇？到时候，是你自己没本事看住男人，可别怪我。”
“没错！我就要让他看看，他娶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！让他知道，只有我才是真心对他好！”
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。
我像被雷劈了一样，呆立在原地。原来……原来是这样。原来这不是一场偶然的相遇，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敲诈和离间。苏婉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借钱，而是要毁了我的家庭。
林悦端起那杯冷茶，喝了一口，才缓缓开口：“一个星期前，她就加我微信了。用的是一个陌生小号，上来就把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发给了我，问我要五万块封口费。”
“半真半假？”我抓住了关键词。
“我大学时，确实谈过一个男朋友，分手的时候情绪激动，是做过傻事，但绝不是为了男人闹自杀，只是不小心划伤了手。至于你的项目方案，”林悦看着我，眼神坦荡，“我们公司那个周主管，确实是她表哥，也确实追求过我。我拒绝了他，他就一直怀恨在心。你的那份方案，我承认我看过，也借鉴了里面的一些思路，但核心内容我一个字都没动。我能转正，靠的是我自己的业绩，不是靠出卖你。”
听完这一切，我看着眼前这个为我默默筹划了这一切的女人，心里翻江倒海。我感到无地自容的羞愧，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疼和爱意。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婚姻是白开水，平淡无味，却忘了，这杯水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，为我挡住了多少病毒和污染。
我走过去，从背后紧紧抱住她，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，声音哽咽：“对不起，老婆，我错了。”
林悦的身子颤了一下，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：“没事了。家是两个人的，有事我们一起扛。”
“苏婉，”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，“你敲诈勒索的证据，我们已经全部录音了。包括你昨晚对我丈夫说的每一句话。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。第一，你立刻消失，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生活中。第二，我们报警，顺便把这些录音发到高中同学群里，让大家都欣赏一下，当年的‘白月光’，现在是什么嘴脸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半分钟，然后传来苏婉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哭喊。林悦没再理会，直接挂断了电话，拉黑了号码。
那天晚上，我亲手做了一桌子菜。吃饭的时候，我给林悦倒了一杯红酒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。我举起杯，认真地对她说：“老婆，谢谢你。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什么是虚假的幻影，什么是真正的生活。”
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，婚姻里最动人的情话，不是“我爱你”，而是“我懂你，我信你，我护着你”。那些青春里的悸动和遗憾，就像窗外的烟火，绚烂过，也就散了。而身边这个愿意为你洗手作羹汤，也愿意在你糊涂时为你披上铠甲的人，才是你往后余生，最值得珍惜的风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