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52岁送走老伙计才懂,人生一世,能有几个真心朋友

发布者:凉兮隐 2025-11-3 14:02

老李走的那天,天阴得像一块没洗干净的抹布,灰蒙蒙的,往下拧着潮气。

我站在人群里,看着那张黑白照片。照片里的他,咧着嘴笑,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,眼睛眯成两条缝,还是二十来岁时的那个德行。

可我知道,他走的时候,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。

他瘦得脱了相,颧骨高高地凸出来,像两座孤零零的山头。眼窝深深地陷下去,看人的时候,眼神里像是藏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水,没什么波澜。

司仪在前面念悼词,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,有点失真,嗡嗡地响,像一群苍蝇在我耳朵边上飞。

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
我脑子里乱糟糟的,全是些不相干的画面。

我想起我们小时候,趴在村头那条河的堤坝上,看蚂蚁搬家。他指着一队扛着草屑的蚂蚁,一本正经地跟我说,你看,它们这是在娶媳妇儿。

我还想起我们第一次进城,在火车站的广场上,他非要拉着我去跟一个穿西装的外国人合影。我怂,不敢去。他就自己跑过去,比比划划,最后人家搂着他的肩膀,笑呵呵地拍了张照。照片洗出来,他得意了好几个月。

这些画面,像老旧电影的胶片,一帧一帧地在我脑子里过。

可它们都褪了色,变得模糊,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
我甚至想不起来,我们上一次好好坐下来吃顿饭,是什么时候。

好像是去年?还是前年?

他打电话给我,说他新开的那个破烂修理铺旁边,有家羊肉馆子味道不错。

我说,忙,改天吧。

这个“改天”,就再也没有来过。

追悼会结束,人群渐渐散了。

我没走,就那么站着,看着那张照片。

他儿子,小石头,走过来,递给我一个东西。

是个挺旧的铁皮饼干盒子,上面印着牡丹花的图案,边角都磨得露出了铁皮的银白色。

“我爸说,要是他走了,就把这个给您。”小石头的眼睛红红的,声音沙哑。

我接过那个盒子,沉甸甸的。

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
我也不想知道。

我把它抱在怀里,像抱着一块冰,那股凉意,顺着我的胳膊,一直钻到我心里去。

回家的路上,我开得很慢。

车窗外的景物,飞快地向后退去。高楼,广告牌,立交桥……这些我每天都看的东西,今天却觉得格外陌生。

这个城市,好像从来没有为谁的离开而停留过。

车里的收音机,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,一个女歌手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唱着情歌。

我烦躁地把它关掉。

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只剩下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,沙沙的,像时间在流逝。

我把那个铁皮盒子放在副驾驶座上。

它就那么安安静地待着,像一个沉默的谜语。

我突然有点怕。

我怕打开它,看到一些我不想面对的东西。

回到家,老婆给我开了门。

她看我脸色不好,小心翼翼地问:“都……结束了?”

我点点头,没说话,径直走进书房,把门反锁了。

我把那个盒子放在书桌上,盯着它看了很久。

桌上的台灯,散发着昏黄的光。光线照在铁皮盒子上,反射出斑驳的光影。

我仿佛能闻到一股时间的味道,是铁锈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气味。

我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盒盖。

我犹豫了。

我这辈子,自认为是个果断的人。买房,换工作,投资,我从来没这么犹豫过。

可现在,我却连打开一个盒子的勇气都没有。

我到底在怕什么?

我问自己。

我怕的,或许不是盒子里的东西。

我怕的,是那些被我遗忘的,被我忽略的,被我亲手丢掉的时光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上刑场一样,猛地把盒盖掀开了。

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财宝,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。

就是一些……破烂。

一张泛黄的火车票,是从我们老家到北京的。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出远门,揣着父母给的几百块钱,说要去首都闯天下。

一个生了锈的啤酒瓶盖。是我们喝的第一瓶啤酒,辣得我们俩眼泪都流出来了,他还非要逞强,说这玩意儿比汽水好喝。

半块摔碎了的口琴。他一直想学,可五音不全,吹出来的调子能把人送走。有一次我们俩吵架,我一生气,把他的口琴给摔了。他捡起来,就剩这半块了。

还有一沓信。

信封都黄得发脆了,上面的邮戳也模糊不清。

我抽出一封,打开。

字是他的,歪歪扭扭,像虫子在爬。

“张子,我到北京了。这地方真大啊,楼比咱们村的山都高。我找了个工地搬砖的活儿,一天能挣五十块。你呢?你找到工作了吗?别太累,注意身体。”

落款日期,是二十多年前。

我的手开始发抖。

我一封一封地看下去。

“张子,我听说你升职了,真为你高兴。我这儿还是老样子,在修车铺当学徒,天天弄得一身油。不过师傅人不错,管吃管住。”

“张子,我谈恋爱了,是个护士,人挺好的,笑起来有两个酒窝。她说她不嫌我穷。我准备攒钱,回老家盖房子娶她。”

“张zǐ,你结婚了,怎么不告诉我一声?还是我妈听村里人说的。你小子,不够意思。不过还是祝你新婚快乐,早生贵子。我给你寄了点土特产,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。”

“张子,我跟她分手了。她家里人不同意,说我给不了她幸福。可能他们说得对吧。我一个人挺好的。”

“张子,我听说你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了,真厉害,随你。我开了个小修理铺,什么都修,电视机,电风扇,收音机……生意不好不坏,饿不死。”

“张子,我前两天看电视,看到你了。你在一个什么经济论坛上发言,穿着西装,打着领带,真精神。跟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”

“张子,我身体有点不舒服,去医院查了查,医生说问题不大。你别担心。”

“张子,好久没联系了,你还好吗?”

最后一封信,没有装在信封里,就是一张折起来的纸。

纸上只有一句话。

“张子,我想你了。”

没有日期。

我的眼泪,一滴一滴地砸在信纸上,把那歪歪扭扭的字迹,晕染开来。

我像个傻子一样,坐在书桌前,哭得泣不成声。

我老婆在外面敲门,问我怎么了。

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我怎么了?

我把一个朋友,一个最好的朋友,给弄丢了。

我脑子里,又开始放电影。

那年夏天,我们俩扒火车去省城。火车开得慢,我们俩挂在车厢外面,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。他说,张子,等我们有钱了,就买一辆小汽车,你开,我坐着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。

我说,好。

那年冬天,我失恋了,喝得烂醉如泥,躺在马路边上。是他,把我从雪地里拖回去,用热水给我擦脸擦手。我吐了他一身,他也没嫌弃,就那么抱着我,说,没事儿,哥们儿,不就一个娘们儿吗,旧的不去新的不来。

我说,滚。

那年,我创业失败,赔光了所有积蓄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我躲在出租屋里,不敢出门,不敢接电话。是他,揣着他修车攒下的所有钱,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来找我。他把一沓皱巴巴的钱塞到我手里,说,张子,钱没了可以再挣,人不能倒下。拿着,不多,你先用着。

我看着他布满油污的手,和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,我说不出一句话。

我拿着他的钱,东山再起。

后来,我的生意越做越大,钱越挣越多。

我换了豪车,住了别墅。

我给他打电话,说,老李,来我这儿吧,我给你安排个清闲的活儿,保你吃香的喝辣的。

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说,算了,我这儿挺好的。

我以为他是跟我客气,是拉不下脸。

我甚至有点生气,觉得他不知好歹。

现在我才明白,他不是不知好歹。

他只是不想用我们的情分,来换取那些他看不起的东西。

他要的,从来就不是我的钱。

他要的,只是那个能跟他一起扒火车,一起喝闷酒,一起骂娘的哥们儿。

可那个哥们儿,早就在名利场里,迷路了。

我有多久没给他打过电话了?

我记不清了。

每次手机通讯录滑到他的名字,我总会想,等会儿再打吧,现在忙。
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
他的电话,我倒是接过几个。

无非是问我,最近怎么样啊,身体好不好啊,儿子怎么样啊。

我总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。

忙。开会。有应酬。

这些成了我最常用的借口。

我以为,我们是哥们儿,一辈子的哥们儿,不需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。

我以为,他会一直在那儿,在我需要他的时候,他就会出现。

我从来没想过,他也会老,会病,会离开。

我真是个混蛋。

我拿起那个摔碎的口琴,放到嘴边,试着吹了一下。

发出的声音,嘶哑,难听,像一个老人的哀嚎。

可我却在这难听的声音里,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。

阳光很好,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他坐在床边,笨拙地吹着这支口琴,我躺在床上,用一本书盖着脸,假装睡觉。

他吹的,是《同桌的你》。

跑调跑到西伯利亚去了。

我实在忍不住,掀开书,骂他,你能不能别吹了,吵死了。

他嘿嘿一笑,说,你懂个屁,这叫艺术。

我说,你这叫噪音污染。

我们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,阳光在我们身上,暖洋洋的。

那个下午,真长啊。

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。

盒子底下,还有个东西。

是一个用布包着的小方块。

我打开布包,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木雕。

雕的是两个人,勾肩搭背,笑得没心没肺。

一个是我,一个是老李。

雕工很粗糙,甚至有点可笑。我俩的脸,都被雕成了鞋拔子。

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
因为那个神态,太像了。

那是我们刚到北京,在天安门广场上拍的一张照片。

照片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。

没想到,他却把它刻了下来。

木雕的底座上,刻着一行小字。

“兄弟,一辈子。”
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,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
疼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
一辈子。

他说的是一辈子。

可我呢?

我把他放在了哪里?

我把他放在了应酬之后,放在了合同之间,放在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之后。

我总以为,来日方长。

可我忘了,人生,是有尽头的。

我把那个木雕紧紧地攥在手里,木头的棱角,硌得我手心生疼。

可这点疼,跟我心里的疼比起来,又算得了什么呢?

第二天,我开车回了老家。

我没告诉任何人。

我把车停在村口,那棵我们小时候经常爬的大槐树下。

槐树还在,比以前更粗壮了。

村子变了样,很多老房子都拆了,盖起了二层小楼。

我凭着记忆,往老李家的方向走。

路还是那条土路,只是被来来往往的车,压得更实了。

路边的野草,长得很高,一阵风吹过,哗啦啦地响。

我走到他家门口。

门锁着,一把大大的铜锁,上面已经生了绿色的锈。

院子里的杂草,长得快有人高了。

我能想象到,他最后那段日子,是怎么过的。

一个人,守着这个空荡荡的院子,守着那些褪色的回忆。

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,常常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?

他会不会也觉得,时间过得太快了?

我在他家门口,站了很久。

直到太阳快要落山,把我的影子,拉得老长老长。

我去了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条河。

河水还是那么清,可以看见水底的鹅卵石。

河边的芦苇,在晚风中摇曳。

我脱了鞋,把脚伸进水里。

水很凉,激得我打了个哆嗦。

我记得,有一年夏天,我们俩在这条河里比赛游泳,看谁先游到对岸。

结果游到一半,我腿抽筋了。

我吓得大喊救命。

是他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把我拖上岸。

我俩躺在岸边的草地上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
我看着天上的白云,说,老李,我刚才以为我要死了。

他说,怕什么,有我呢。你要是死了,我给你捞上来,找个风水宝地把你埋了,每年清明给你烧纸。

我说,滚蛋,你就不能盼我点好。

他哈哈大笑,笑声在空旷的河边,传出很远。

现在,他真的走了。

谁来给他烧纸呢?

我沿着河边,漫无目的地走。
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

远处的村庄,亮起了零星的灯火。

我走到一座小桥上。

这座桥,也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玩的地方。

我们喜欢从桥上往下跳,比谁的胆子大。

我记得有一次,他跳下去,脚被水里的石头划破了,流了很多血。

我背着他,走了好几里山路,才到镇上的卫生所。

他的血,染红了我半边衣服。

我一边走一边哭,我说,老李,你可别死啊,你死了我怎么办。

他趴在我背上,气若游丝地说,放心……死不了……以后……我还要……娶媳妇儿呢……

往事一幕幕,像潮水一样,向我涌来。

我靠在桥栏杆上,看着漆黑的河面,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
我掏出手机,翻开通讯录。

里面存着几百个名字。

客户,领导,同事,合作伙伴……

我滑动着屏幕,一个个名字看过去。

这些人,在我风光的时候,都围着我,张总长,张总短。

可如果我倒下了,会有谁,像老李一样,揣着他所有的积蓄,来拉我一把?

会有谁,在我喝醉的时候,把我从雪地里拖回去?

会有谁,在我快要淹死的时候,拼了命地救我?

一个都没有。

我忽然觉得很可笑。

我花了半辈子的时间,去经营这些人脉,去维护这些关系。

我以为,这些就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。

到头来,我才发现,我拥有的,不过是一堆随时可以删除的电话号码。

而那个唯一一个,愿意为我拼命的人,却被我弄丢了。

我在桥上坐了一夜。

夜里的风很冷,吹得我骨头缝里都疼。

我想了很多。

想我这前半辈子,到底得到了什么,又失去了什么。

我得到了金钱,地位,别人的羡慕。

我失去了青春,健康,和最重要的朋友。

这笔买卖,到底划不划算?

天快亮的时候,我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土。

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回到城里,第一件事,就是去公司递了辞职信。

所有人都很惊讶。

他们不明白,我为什么要在事业最顶峰的时候,选择离开。

我没有解释。

有些事,没必要跟别人解释。

我卖掉了市区的别墅,在郊区买了一套小房子。

房子不大,但有个小院子。

我在院子里,种上了花,种上了菜。

我还养了一只狗,是只土狗,我给它取名叫“老李”。

我开始学着过一种慢下来的生活。

我不再参加那些无聊的应酬,不再为了签一份合同而喝到胃出血。

我每天早睡早起,自己做饭,看书,听音乐,遛狗。

我去了很多以前想去,但一直没时间去的地方。

我去看了大漠的落日,去了听了江南的雨声,去了爬了西藏的神山。

每到一个地方,我都会给老李写一封信。

当然,这些信,永远也寄不出去了。

我只是想告诉他,我现在过得很好。

我把他那个小小的木雕,放在我的床头。

每天晚上睡觉前,我都会看它一眼。

它提醒我,我曾经有过一个多么好的朋友。

也提醒我,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。

有一次,我在整理旧物的时候,翻出了一本相册。

相册里,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。

就是那张在天安门广场上,跟外国人拍的。

照片上的我们,那么年轻,那么青涩,笑得那么灿烂。

我们的眼睛里,闪着光。

那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。

我看着照片,看了很久很久。

我仿佛听见,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,在对我说话。

他说,嘿,哥们儿,这么多年,你过得开心吗?

我没法回答他。

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我只是觉得,心里空落落的。

好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,被我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回不去的夏天。

后来,我把老李的那个修理铺,重新盘了下来。

我把它收拾干净,挂上了新的招牌。

招牌上只有两个字:“念旧”。

我不会修电视机,也不会修电风扇。

我就坐在那里,喝喝茶,看看书,跟来往的街坊邻居聊聊天。

有人问我,老板,你这铺子,是做什么生意的?

我说,我这儿,不卖东西,只收故事。

如果你有不要的旧物件,可以拿到我这里来。

如果你有想说的话,也可以跟我说说。

渐渐地,来我这儿的人,越来越多了。

他们带来各种各样的旧东西。

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,一个不走了的老座钟,一本翻烂了的小人书……

每一个旧物件背后,都有一个故事。

一个叫阿芳的姑娘,拿来一个旧的MP3。

她说,这是她初恋男友送的。里面存的,都是他唱给她听的歌。后来他们分手了,她再也没听过。她想把这个MP3留在我这里,就当是跟过去告个别。

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,拿来一把磨得光滑的木梳。

他说,这是他老伴儿的。他老伴儿走了十多年了,他每天晚上,还是会拿出这把木梳,对着空气,梳上几下。他说,他怕他老伴儿在那边,没人给她梳头。

我把这些故事,都记在一个本子上。

我发现,每个人的生命里,都有那么一些人,一些事,是永远也忘不掉的。

它们就像树的年轮,深深地刻在我们的生命里。

有一天,小石头来了。

他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,眉眼间,有几分老李的影子。

他大学毕业了,在一家不错的公司上班。

他跟我说,张叔,谢谢你。

我问他,谢我什么?

他说,谢谢你,还记得我爸。

我笑了笑,说,我怎么会忘了他呢。

我们俩聊了很多。

聊他的工作,聊他的生活,也聊他的爸爸。

他说,他以前一直不理解他爸。

他觉得他爸没本事,一辈子就守着个破修理铺,没挣到什么大钱,也没让他过上好日子。

直到他爸走了,他整理遗物的时候,才发现,他爸留下的,不是钱,而是满满一盒子的情义。

他说,他现在明白了。

人生在世,钱多钱少,其实没那么重要。

重要的是,你心里,有没有装着那么几个人。

在你冷的时候,他们会给你披件衣裳。

在你饿的时候,他们会给你端碗热汤。

在你哭的时候,他们会给你一个肩膀。

我听着他的话,心里百感交集。

这些道理,我花了五十二年的时间,才弄明白。

而他,这么年轻,就已经懂了。

真好。

送走小石头,我一个人坐在店里,看着窗外的夕阳。

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,很美。

我想起老李。

我想,如果他还在,看到现在这个样子的我,会说什么呢?

他大概会拍着我的肩膀,咧着嘴笑,说,张子,你小子,总算活明白了。

是啊,我总算活明白了。

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。

我们拼尽全力,也不过是为了在这世上,留下一点点痕迹。

我们追求名利,追求地位,追求那些看起来很光鲜的东西。

可到头来,能陪我们走到最后的,是什么呢?

不是那些冰冷的钞票,也不是那些虚无的头衔。

而是那些,在你生命里,留下过温暖的人。

他们或许不富有,不成功,甚至有些笨拙。

但他们,会用最真诚的心,来对待你。

他们会在你得意的时候,为你由衷地高兴。

他们会在你失意的时候,对你不离不弃。

这样的朋友,不需要多。

一个,就够了。

一个,就能温暖你的一生。

我拿起笔,在我的故事本上,写下最后一行字。

“老李,谢谢你。也对不起。”

写完,我合上本子,走出门去。

街上的路灯,已经亮了。

暖黄色的灯光,洒在我的身上。

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,很圆,很亮。

我知道,他在看着我。

我对着月亮,笑了笑。

这一次,是从心底里,笑出来的。

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
我的“念旧”小铺,成了这条街上一个挺特别的存在。

街坊们都知道,这里有个不怎么做生意的老板,喜欢听人讲故事。

他们也乐意把这里当成一个歇脚的地方。

买菜路过的大妈,会走进来,跟我唠唠今天的菜价。

刚放学的小学生,会跑进来,跟我炫耀他新得的小红花。

失恋的年轻人,会坐在我对面,默默地喝掉一整壶茶,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走了。

我也不问。

我知道,有些伤痛,需要自己慢慢消化。

我能给的,就是一个安静的空间,和一杯温热的茶。

我的生活,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和宁静。

我不再需要用名片来证明自己的价值,也不再需要用酒局来维系所谓的人脉。

我开始有时间,去观察一朵花是怎么开的,一片叶子是怎么落的。

我开始能听懂,风穿过巷子的声音,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。

我发现,这个世界,比我想象的,要有趣得多。

有一天,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,走进了我的店。

他是我以前生意上的一个伙伴,姓王。

他看到我穿着一身粗布衣裳,坐在一个旧藤椅上,悠闲地喝着茶,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
“张……张总?真的是你?”他结结巴巴地问。

我点点头,笑着说:“老王,别叫我张总了,叫我老张就行。”

我给他倒了杯茶。

他局促地坐下,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我这个简陋的小店。

“老张,你这是……体验生活呢?”他试探着问。

我摇摇头:“我这就是生活。”

他更不解了。

“放着那么大的公司不要,跑来开这么个……破店?你图什么啊?”

我看着他,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。

我反问他:“老王,你最近睡得好吗?”

他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着说:“好什么啊,天天失眠。项目,报表,贷款,一闭上眼,全是这些东西。”

我又问:“那你上次,陪你老婆孩子,好好吃顿饭,是什么时候?”

他沉默了,过了很久,才说:“不记得了。上个周末,本来答应陪他们去公园的,结果公司一个电话,又去加班了。”
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老王,我们都一样。年轻的时候,总觉得要拼命往前冲,去挣更多的钱,爬到更高的位置。我们以为,那就是成功。可等我们真的爬上去了,一回头,才发现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。挣来的钱,买不回健康。得到的地位,换不来家人的陪伴。”

“我们忙着赶路,却忘了,当初为什么出发。”

老王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

我能看到,他的眼圈,有点红。

他走的时候,跟我说:“老张,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了。”

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。

但我知道,总有一天,他会明白的。

只是希望,他明白的那一天,付出的代价,不要像我这么大。

那天晚上,我做了个梦。

我梦见我又回到了小时候。

我和老李,还是两个光屁股的小孩。

我们俩在河里摸鱼,在田里偷西瓜,在打谷场上打滚。

阳光晒在我们身上,暖洋洋的。

我们笑啊,闹啊,好像永远都不会长大。

梦里,他突然转过头,对我说:“张子,你别走了,留下来吧。”

我说:“不行啊,我得去北京,去挣大钱。”

他说:“挣那么多钱干嘛?钱又不能当饭吃。”

我说:“你懂个屁,有了钱,就能买好多好多好吃的,还能住大房子,开小汽车。”

他撇撇嘴,说:“没意思。”

然后,他就转身,跑远了。

我站在原地,想追上去,可我的脚,像被钉在了地上,怎么也动不了。

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,越变越小,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。

我急得大喊:“老李!老李你别走!你等等我!”

然后,我就醒了。

醒来的时候,我脸上全是泪。

窗外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

我坐起来,看着床头的那个木雕。

两个勾肩搭背的小人,依旧笑得没心没-肺。

我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他们。

我好像明白了。

老李不是走了。

他只是,把我留在了原地。

他用他的方式,告诉我,什么才是最重要的。

他让我停下来,回头看看,自己走过的路。

他让我知道,人生这趟列车,不是开得越快越好。

有时候,停下来,看看窗外的风景,也很重要。

因为有些风景,错过了,就再也看不到了。

有些同行的人,下车了,就再也遇不到了。

从那以后,我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。

我开始学着,去关心身边的人。

隔壁的刘大爷,腿脚不好,我会帮他把米扛上楼。

对门的王大妈,儿子在国外,一个人过年冷清,我会请她来我家里,一起吃顿年夜饭。

我发现,当我向别人付出善意的时候,我得到的,是更多的温暖和快乐。

我的心,不再像以前那样,被一层厚厚的壳包裹着。

它开始变得柔软,变得温暖。

我开始觉得,活着,是一件很美好的事。

转眼,又是几年过去了。

我的头发,白了更多。

脸上的皱纹,也深了。

但我感觉,我的心,比以前任何时候,都更年轻。

小石头结婚了。

婚礼上,他请我上台,说几句话。

我站在台上,看着台下那对笑得一脸幸福的新人,看着满座的宾客。

我有点紧张。

我已经很久,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了。

我清了清嗓子,说:

“大家好,我是新郎父亲的朋友,我叫老张。”

“今天,站在这里,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故事。一个关于我和我最好朋友的故事。”

我把我和老李的故事,从头到尾,讲了一遍。

从我们小时候一起偷地瓜,到我们长大了各自奔波。

从我们曾经的无话不谈,到后来的渐行渐远。

讲到最后,我的声音,有些哽咽。

我说:“我今天讲这个故事,不是为了博取大家的同情。我只是想告诉在座的各位,特别是年轻人。”

“人生很短,一晃就老了。人生也很长,长到足够让你犯很多错。”

“我们总以为,我们有很多时间,可以去弥补,可以去挽回。但很多时候,一转身,就是一辈子。”

“所以,请你们,一定要珍惜身边的人。那个愿意在你一无所有的时候,陪着你的人。那个你半夜打电话过去,他会骂你神经病,但还是会听你把话说完的人。那个你功成名就了,他不会嫉妒你,只会默默为你高兴的人。”

“这样的人,遇到了,就是你一辈子的财富。”

“不要像我一样,等到失去了,才懂得珍惜。因为这个世界上,没有后悔药。”

“最后,祝愿这对新人,也祝愿在座的各位,都能拥有,并珍惜,你们生命中,那个独一无二的真心朋友。”

我说完,台下响起了一片掌声。

我看到,很多人,眼睛都红了。

我走下台,小石头过来,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。

他说:“张叔,谢谢你。我爸要是听到你这番话,一定会很高兴的。”

我拍了拍他的背,说:“傻小子,该说谢谢的,是我。”

是我,该谢谢老李。

他用他的生命,给我上了最重要的一课。

婚礼结束后,我一个人,又去了那条河边。

夕阳西下,河面上一片金黄。

我拿出那半块口琴,放在嘴边,吹起了那首《同桌的你》。

调子,依然跑得厉害。

声音,依然嘶哑难听。

但我吹得很认真。

因为我知道,在另一个世界,有一个人,正在听着。

风,轻轻地吹过我的脸颊。

像是谁的手,在温柔地抚摸着我。

我闭上眼睛,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。

他站在阳光下,对我笑着,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。

他说:“张子,你看,今天的夕阳,真好看。”

我笑了。

是啊。

真好看。

我52岁送走老伙计,我花了很长的时间,才慢慢拼凑起他离开的真相,和我自己内心的废墟。

我不再去想那些“如果”。

如果我当初多给他打几个电话。

如果我当初能多去看看他。

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发现他的病。

这些“如果”,都没有意义。

人生没有如果,只有后果和结果。

我现在要做的,就是带着他的那份情义,好好地活下去。

活得像他希望我活的样子。

简单,真实,温暖。

我的小店,还在开着。

故事,还在继续。

我知道,我不是一个人。

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很多人,像我一样,在用自己的方式,怀念着某个重要的人。

我们或许素不相识。

但我们的心里,都住着一个,永远不会离开的朋友。

他会在我们迷茫的时候,给我们指引方向。

他会在我们脆弱的时候,给我们注入力量。

他会陪着我们,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。

直到我们,也变成天上的星星。

然后,在另一个世界,笑着重逢。

我们会勾肩搭背,像从前一样,说一句:

“嘿,哥们儿,好久不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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