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正和客户签订1380万合同,手机弹出一条短信,我:合同不签了!

发布者:喻青泽 2025-11-20 14:02

那支万宝龙的笔尖,悬在合同签名处的上方,离纸面不到一厘米。

墨水的气味混着会议室里中央空调恒温的风,还有对面王总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儿,一起构成了一种叫做“成功”的混合气体。

很高级,也很稀薄。

王总的笑意像他腕上的金表一样,恰到好处,既不谄媚,也不疏离。

“李总,这名字一签,咱们的合作就算板上钉钉了。未来三年,这1380万的项目,就是我们共同的孩子。”

他的比喻让我有点想笑。

孩子?

我没有孩子。

我只有项目、报表、和不断增长的银行账户余额。

它们不会哭,不会闹,不会半夜发烧,更不会问我,爸爸,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会眨眼睛。

它们只会变成数字,安静地躺在那里,证明我来过,我奋斗过,我……成功过。

笔尖准备落下。

就在那一瞬间。

嗡——

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,屏幕亮起。

一条短信。

来自一个尘封了很多年,我以为早已经失效的号码。

短信内容很短,短到只有一个句子。

“山月桂又开了。”

我的手,连同那支价值不菲的钢笔,一起凝固在了半空中。

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王总的声音,助理递来的温水,窗外金融中心巨大的LED屏幕上滚动的股价,所有的一切,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和失焦的色块。

全世界只剩下那六个字。

山月桂又开了。

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,插进我心脏最深处一个早已被遗忘的锁孔里,然后,轻轻一拧。

“咔哒。”

尘封的记忆,像是开了闸的洪水,轰然涌出。

那座山。

那片花。

那个扎着马尾辫,笑起来眼睛里有星星的姑娘。

“李总?”

王总的声音把我从奔涌的记忆里拽了回来,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。

“您怎么了?是不是……合同有什么问题?”

我看着他,又看了看桌上那份厚厚的,关系到1380万,关系到公司未来三年发展,关系到我下半辈子财务自由的合同。

纸张很白,上面的黑色宋体字,像一排排训练有素的士兵,整齐,冰冷,没有任何感情。

它们代表着规则,代表着利益,代表着这个成年人世界里最坚不可摧的逻辑。

可我的脑子里,却全是那片粉白色的山月桂。

它们开得漫山遍野,像一场永不融化的雪。

风一吹,花瓣簌簌地落下来,落在她的头发上,肩膀上,也落在我十七岁的心尖上。

她说:“你看,它们每年都会开,不管有没有人来看。”

她说:“以后,就算我们分开了,只要看到山月桂开了,就说明,我想你了。”

她说:“这算是我们的约定,好不好?”

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?

我好像是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,说:“傻瓜,我们才不会分开。”

我们才不会分开。

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过最蠢,也最真诚的一句谎言。

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又干又涩。

我缓缓地,把那支万宝g龙钢笔,轻轻地放在了合同旁边。

动作很慢,像是放下一件易碎的珍宝。

然后,我抬起头,迎上王总和所有人惊愕的目光。

我深吸一口气,那股“成功”的混合气体,此刻闻起来只觉得刺鼻。

“王总。”

我的声音有些沙哑,但很清晰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“这份合同,我不签了。”

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
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声,都好像被吓得停止了。

王总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、不解和愤怒的复杂表情。

“李总……你这是什么意思?开什么玩笑?”

我的助理小张,一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小姑娘,脸都吓白了,拼命在桌子底下踢我的脚,眼睛里全是哀求。

我没有理会任何人。

我只是站起身,拿起我的手机和车钥匙,对着王总,微微鞠了一躬。

“这不是玩笑。是我的个人原因,给您造成的麻烦,我深表歉意。后续的赔偿问题,我的助理会和您对接。”

说完,我转身就走。

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
身后,是王总气急败坏的咆哮,是助理带着哭腔的呼喊,是整个会议室的兵荒马乱。

“李默!你疯了!这是1380万!”

“李总!李总您回来啊!”

我没有回头。

疯了吗?

或许吧。

在他们眼里,我一定是疯了。

为了六个字,放弃1380万。

这个世界上,不会有比这更疯狂的事情了。

可他们不知道。

那六个字,对我来说,意味着什么。

它意味着我曾经拥有过的,最干净,最纯粹,最一无所有却又最富足的青春。

它意味着一个承诺。

一个被我遗忘在时光深处,布满了灰尘,却从未真正消失的承诺。

电梯门打开,我走了进去。

金属门缓缓合上,隔绝了身后所有的声音。

轿厢里光洁的镜面,映出我的脸。

西装革履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眼神里带着商场上惯有的锐利和疲惫。

这张脸,很陌生。

陌生到我自己都快不认识了。

我有多久,没有像现在这样,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件事了?

好像是从我穿上第一身西装,学会第一套商业话术,签下第一份合同开始。

我就变成了一个精密的计算器。

计算利益,计算得失,计算风险,计算回报。

我的人生,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资产负债表。

亲情、友情、爱情,所有的一切,都被我分门别类,标注了价格,放在了不同的栏目里。

我以为这就是成长。

这就是成熟。

直到刚刚那条短信进来。

我才发现,在那张密密麻麻的表格最底下,有一个被我刻意忽略的,叫做“负债”的栏目。

而那栏里,只有一个名字。

林蔓。

电梯到达一楼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轻响。

我走出写字楼,外面阳光正好,刺得我眼睛有些发酸。

我拉开车门,坐了进去,导航的目的地,甚至不需要输入。

那个小镇的名字,早就刻在了我的骨子里。

引擎发动的瞬间,我仿佛听到了十七岁那年,夏天的风声。

车子汇入拥挤的车流,窗外是林立的高楼,是行色匆匆的人群,是这个我奋斗了十五年的城市。

我曾经以为,这里就是我的全世界。

可现在,我只想逃离。

十五年。

整整十五年。

我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,兜里只有几十块钱的穷小子,变成了别人口中的“李总”。

我有了自己的公司,有了市中心的大平层,有了这辆价值百万的豪车。

我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,可我心里的那个空洞,却越来越大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常常会失眠。

我会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,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,喝着昂贵的红酒,问自己一个问题。

这就是我想要的吗?

答案总是一片沉默。

我赚了很多钱,多到我几辈子都花不完。

可我却买不回那个在山顶上,看着满天星斗,就能开心一整晚的少年。

我认识了很多人,商界精英,名流显贵。

可我再也遇不到一个,会因为我用狗尾巴草编了个戒指,就笑得像个傻子的姑娘。

我把车开上了高速。

城市的轮廓,在后视镜里,变得越来越小,越来越模糊。

就像我的记忆一样。

我拼命地想要想起来,我和林蔓,到底是怎么走散的。

好像,是从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开始。

我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,而她,因为家里条件不好,放弃了复读的机会,留在了小镇。

我去上学的前一天,她来送我。

我们爬上了那座开满了山月桂的山。

那天的夕阳,红得像血。

她把一个用红绳穿着的小小的木雕塞到我手里。

那是一只鸟。

一只翅D膀张开,想要飞翔的鸟。

她说:“这是我爸刻的,送给你。你就像这只鸟,以后会飞得很高,很远。”

她的眼睛里,有光。

是那种,对我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期待。

我握着那只木鸟,指尖都有些发烫。

我说:“等我,等我毕业了,我就回来,我带你一起走。”

她笑着摇头。

“不用,你有你的路要走。我啊,就守着这片山,守着这些花,挺好的。”

“我们说好的,只要山月桂开了,就代表我想你了。你呢,你要是想我了,就看看这只鸟。”

那时候的我,不懂。

我不懂她为什么不跟我走,不懂她眼里的那一点点,我看不明白的落寞。

我只觉得,未来很长,我们有的是时间。

可我错了。

大学四年,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。

我在繁华的都市里,接触着最新鲜的资讯,学习着最前沿的知识,眼界被无限地拓宽。

而她,在那个闭塞的小镇里,日复一日地,过着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。

我们开始,没有共同话题了。

我跟她讲我的社团活动,讲我的专业课,讲我对未来的规划。

她跟我说,东街的王阿姨嫁女儿了,西街的豆腐脑又涨价了,后山的山月桂,今年开得特别好。

电话两端的沉默,变得越来越长。

我开始忙。

忙着学习,忙着实习,忙着为自己的未来铺路。

我给她打电话的次数,越来越少。

从一天一次,到一周一次,再到一个月一次。

最后,连我自己都忘了,上一次联系她,是什么时候。

毕业那年,我拿到了一家知名公司的offer。

我欣喜若狂地打电话告诉她这个消息。

电话那头,她沉默了很久。

然后,她说:“恭喜你。”

声音很轻,很淡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
我又说了很多,关于我的职业规划,关于我要在这个城市扎根,关于我未来的宏伟蓝图。

她只是安静地听着。

在我说的口干舌燥,准备挂电话的时候,她忽然问了一句。

“阿默,你还记得那只木鸟吗?”

我愣了一下。

那只木鸟,我当然记得。

它就放在我宿舍的书桌上,被我擦拭得一尘不染。

可那一刻,我鬼使神差地,撒了个谎。

“啊……那个啊,好像……搬家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。”

我说完,就后悔了。

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。

或许,是潜意识里,我想要切断和过去的某种联系。

我觉得那个小镇,那座山,那段青涩的岁月,已经配不上我即将开启的,光鲜亮丽的人生了。

电话那头,又是长久的沉默。

久到我以为她已经挂了。

然后,我听到她轻轻地,叹了一口气。

“弄丢了啊……那就算了吧。”

“阿默,你好好加油。”

“以后,就不要再联系了。”

那是我最后一次,听到她的声音。

后来,我换了手机号,换了住址,彻底从她的世界里,消失了。

我把所有的精力,都投入到了工作中。

我拼命地往上爬,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,来填补心里的那个空洞。

我告诉自己,我是对的。

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。

我只是做出了最符合逻辑,最理性的选择。

至于林蔓,她只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过客。

一段年少无知时的冲动。

我甚至,把那只木鸟,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。

我以为,只要我看不见,它就不存在。

只要我不去想,那段记忆,就会被彻底遗忘。

可是,我骗不了自己。

每当夜深人静,那种蚀骨的悔恨和思念,就会像潮水一样,将我淹没。

我会想起她扎着马尾的样子。

想起她笑起来眼里的星星。

想起她站在漫山遍野的山月桂里,对我说:“只要看到山月桂开了,就说明,我想你了。”

我欠她一句对不起。

我欠她一个,本该回去的拥抱。

车子在高速上飞驰。

窗外的景物,从高楼大厦,变成了连绵的田野和青山。

空气里,开始有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。

那是家的味道。

也是,林蔓的味道。

开了六个小时的车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

当那个熟悉的小镇轮廓,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时候,我的心跳,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。

十五年了。

这里,还是老样子。

低矮的房屋,狭窄的街道,街边挂着褪色招牌的小店。

时间在这里,仿佛走得特别慢。

我把车停在镇子口的一棵大榕树下。

这辆在城市里让我引以为傲的豪车,此刻停在这里,显得那么格格不入。

就像现在的我。

我下了车,深吸一口气。

空气里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,若有若无的花香。

是山月桂的味道。

它们真的开了。
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,紧紧地攥住了。

她在哪儿?

我该去哪里找她?

我沿着记忆中的小路,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
路边的房子,很多都翻新了,但格局没变。

我甚至还能认出,哪家是以前的杂货铺,哪家是以前的理发店。

走着走着,我停在了一栋两层的小楼前。

这里,是林蔓的家。

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,比我记忆中,长得更高,更茂盛了。

院门紧锁着,上面挂了一把已经生锈的锁。

看起来,很久没人住了。

我的心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
她……搬走了吗?

也是,十五年了,足以发生太多的变故。

我站在门口,呆呆地看了很久。

一个路过的大婶,好奇地打量着我。

“小伙子,你找人啊?”

我回过神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

“阿姨,我问一下,这家人……去哪儿了?”

大婶眯着眼睛想了想。

“哦,你说老林家啊。他们家早就搬走了。闺女出息了,在县城里买了房,把老两口都接过去享福了。”

县城?

我的心里,燃起了一丝希望。

“阿姨,那您知道,他们家闺女……叫什么名字吗?”

“叫林蔓嘛!多好的一个姑娘,就是命苦,她爸前些年得了重病,为了给她爸治病,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,还欠了一屁股债。好在啊,这姑娘有本事,自己开了个小店,生意做得好,这两年才把债还清,日子好过起来。”

大婶的话,像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。

她爸爸病了?

她欠了很多债?

这些年,她过得这么苦?

而我呢?

我在干什么?

我在为了几百万的合同,跟人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。

我在为了所谓的成功,彻夜不眠,耗尽心力。

我拥有了那么多钱,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,她可能正在为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,四处奔波,焦头烂额。

我算个什么东西?

我简直就不是人。

一股巨大的羞愧和自责,瞬间将我淹没。

我恨不得,狠狠地抽自己两个耳光。

“那……阿姨,您知道她的小店,开在哪里吗?”我的声音都在颤抖。

“就在后山脚下,开了个茶馆,叫‘蔓蔓’。说是茶馆,其实也卖些自己做的小东西,木雕啊,刺绣啊什么的。手艺巧着呢!镇上的人都喜欢去她那儿坐坐。”

后山脚下。

那个我们曾经一起去过无数次的地方。

我跟大婶道了谢,几乎是跑着,冲向了后山的方向。

天已经完全黑了。

山路没有路灯,只有天上的月光,透过树叶的缝隙,洒下斑驳的光影。

我跑得很快,脚下的石子硌得我生疼,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。

我只知道,我要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
我要见到她。

我有很多话,要对她说。

远远地,我看到山脚下,有一处亮着温暖灯光的小院。

那就是“蔓蔓”茶馆了。

我的脚步,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。

近了。

更近了。

我甚至能闻到,从院子里飘出来的,淡淡的茶香和花香。

我的心,跳得像擂鼓一样。

我该怎么跟她开口?

说“好久不见”?

还是说“对不起”?

十五年的空白,十五年的亏欠,又岂是三言两语,能够说得清的。

我走到院门口,停住了。

那是一扇虚掩着的,古朴的木门。

透过门缝,我看到院子里,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。

一棵巨大的山月桂树,占据了院子的大半个角落,粉白色的花朵,在灯光下,像是一片温柔的云。

树下,摆着一张竹制的躺椅。

一个穿着素色棉麻长裙的女人,正背对着我,坐在那里。

她的长发,随意地挽在脑后,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脖颈。

她的身旁,放着一个茶盘,上面有一壶正在冒着热气的茶。

她没有动,只是安静地坐着,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。

那个背影。

就算化成灰,我也认得。

是林蔓。
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红了。

十五年了。

她变了,又好像没变。

她的身上,多了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,从容和静谧。

那是现在的我,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东西。

我站在门口,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手足无措,不敢进去。

我怕。

我怕她看到我,会是怎样的表情。

是怨恨?是冷漠?还是……早就已经把我忘了?

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,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,缓缓地转过了头。

四目相对。

时间,在这一刻,彻底静止。

她的眼睛,还是那么亮,那么清澈。

只是眼角,多了几条细细的纹路。

她看着我,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任何一种表情。

没有惊讶,没有怨恨,也没有欣喜。

她只是,很平静地,看着我。

仿佛,我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,陌生的旅人。

良久。

她轻轻地笑了。

那笑容,很淡,很浅,像水面的涟漪,一圈一圈地荡开。

“你来了。”

她说。

不是疑问句,是陈述句。

好像,她早就知道,我会来。
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
我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喉咙里,像是被棉花堵住了。

她站起身,朝我走了过来。

她走到我面前,停下。

然后,她抬起手,用指尖,轻轻地,拭去了我脸上的泪水。

她的指尖,有些凉。

带着淡淡的,山月桂的花香。

“哭什么。”

她的声音,还是和记忆中一样,那么温柔。

“都多大的人了。”

“进来吧,外面风大。”

她拉开门,侧身让我进去。

我像个木偶一样,僵硬地,迈进了那个小院。

院子里的一切,都布置得雅致而温馨。

每一处细节,都透着主人的用心。

她让我坐在那张竹躺椅上,然后给我倒了一杯茶。

茶是热的,捧在手里,暖意顺着指尖,一直传到心里。

“尝尝,我自己种的野菊花。”

我低头,抿了一口。

清香,甘甜,带着一丝丝的苦涩。

像极了我们的人生。

我们相对而坐,谁也没有说话。

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和远处传来的,几声模糊的狗叫。

这种沉默,并不尴尬。

反而有种,久别重逢后的,安宁。

最终,还是我打破了沉默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我说。

声音嘶哑得,我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
她没有看我,只是低头,摆弄着手里的茶杯。

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?”

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”

“你只是,选择了一条,更适合你的路。”

她的话,像一把温柔的刀,插进了我的心脏。

比任何的指责和谩骂,都让我难受。

“不是的。”

我摇着头,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。

“我……我当年……不该说那句话。”

“那只木鸟,我没有弄丢。”

“我一直都留着。”

我从口袋里,掏出那只被我贴身放着的小鸟。

因为常年的摩挲,它已经变得很光滑,很温润。

我把它递到她面前。

她看着那只木鸟,眼神里,终于有了一丝波动。

她伸出手,轻轻地,接了过去。

她的指尖,划过小鸟的翅D膀。

“它还在啊……”

她喃喃自语。

“我还以为……真的丢了呢。”

“对不起,林蔓,我……”

我想解释,我想忏悔,我想把我这十五年来,所有的愧疚和思念,都告诉她。

可她却打断了我。

她抬起头,看着我,眼睛里,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,浅浅的笑意。

“阿默,你知道吗?”

“我给你发那条短信,不是想让你回来。”

我的心,猛地一沉。

“我只是……想告诉你。”

“我过得很好。”

“我用自己的双手,把我爸的病治好了,把债还清了,还开了这家我喜欢的小店。”

“我现在的生活,就是我当年,最想要的样子。”

“安静,简单,自由。”

“我每天种种花,泡泡茶,做做木雕,看看书。日子过得很慢,也很满。”

她说着,脸上洋溢着一种,发自内心的,平和与满足。

那种光芒,比我见过的任何珠宝,都要璀D璨。

我呆呆地看着她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原来……是这样。

原来,她早就已经,放下了。

她没有在等我。

她也没有在怨我。

她只是,在过她自己的人生。

并且,过得比我想象中,好得多。

那我呢?

我抛下一切,不顾一切地跑回来,是为了什么?

是为了弥补我的愧疚?

还是为了,满足我那点可怜的,自以为是的深情?

我好像,从头到尾,都是一个自私的,可笑的,小丑。

“那你……为什么还要给我发那条短信?”

我艰难地,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她笑了。

笑得像个孩子。

“因为,山月桂真的开了啊。”

“开得特别好,比哪一年都好。”

“我看到它们,就想起了我们当年的约定。”

“我就想,你应该也长大了,成熟了,不会再像个小孩子一样,因为一句话,就冲动地跑回来吧?”

“我只是想,以一种,老朋友的方式,告诉你。”

“嘿,你看,我们都长大了,我们都过得很好。”

“这就够了,不是吗?”

这就够了,不是吗?

是啊。

这就够了。

我一直以为,我欠她一个结局。

一个非黑即白的,在一起,或者不在一起的结局。

可我忘了。

人生,不是电视剧。

不是所有的故事,都必须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结尾。

更多的,是像现在这样。

云淡风轻。

相忘于江湖。

各自安好。

这或许,才是对彼此,最好的祝福。

我看着她,看着她脸上那抹释然的笑容。

我心里的那个,纠缠了我十五年的结,也仿佛在这一刻,慢慢地,解开了。

我不再觉得愧疚。

也不再觉得遗憾。

我只觉得,庆幸。

庆幸她没有被我当年的自私和懦弱所拖累。

庆幸她活成了,自己最想要的模样。

我也笑了。

是发自内心的,轻松的笑。

“是啊。”

“你过得好,就够了。”

那天晚上,我们在院子里,聊了很久。

聊她的茶馆,聊她的木雕,聊她这些年的经历。

她也问了我一些,关于我的事情。

但都点到为止。

我们很有默契地,避开了所有关于感情的话题。

我们就好像,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。

在这样一个,开满了山月桂的夜晚,坐在一起,喝着茶,叙着旧。

仅此而已。

临走的时候,她把那只木鸟,又还给了我。

“这个,还是你留着吧。”

“它不属于这里了。”

“它属于,那个更广阔的世界。”

我没有拒绝。

我把它,重新放回了口袋里。

这一次,我感觉到的,不再是沉重的负债。

而是一种,温暖的力量。

她送我到院门口。

月光下,她的影子,被拉得很长。

“回去吧。”

她说。

“开慢点。”

我点点头。

“你也是,早点休息。”

我转过身,走了几步,又忍不住回头。

她还站在那里,对着我,挥了挥手。

我看着她,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,她送我去火车站的那个下午。

也是这样,她站在月台上,对着我,挥着手。

火车开动,她的身影,越来越小。

我当时以为,那是我们故事的开始。

却没想到,那就是结局。

而今天。

我们之间,连一个正式的告别,都没有。

因为我们都明白。

我们的人生,早就已经是两条,不会再相交的平行线了。

这一次,我没有再回头。

我开着车,离开了那个小镇。

回去的路上,我开得很慢。

我把车窗摇下来,晚风吹在脸上,很舒服。

我忽然觉得,前所未有的,轻松。

那个1380万的合同,那个所谓的成功,那些压在我身上多年的枷锁,在这一刻,都变得,无足轻重。

我失去了一个价值千万的合同。

但我找回了,一个更重要的东西。

那就是,我自己。

那个曾经,会因为一片花,一首歌,一个眼神,而心动不已的少年。

他没有死。

他只是,被我锁在了心里,太久,太久了。

回到城市,已经是第二天清晨。

太阳刚刚升起,给这座钢铁森林,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。

我把车停在公司楼下,没有上去。

我坐在车里,给助理小张打了个电话。

电话一接通,就传来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
“李总!您去哪儿了!您知道吗?王总那边都快气炸了!说要告我们违约!公司的几个大股东也都在找您!您快回来吧!”

我安静地听她说完。

然后,用一种,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,平静的语气,说道:

“小张。”

“你帮我起草一份辞职报告。”

“还有,把我名下所有的股份,都转到你的名下。”

“这家公司,以后就交给你了。”

电话那头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过了很久,才传来小张结结巴巴的声音。

“李……李总……您……您没开玩笑吧?”

“我没有开玩笑。”

我说。

“这家公司,是我一手创办的,它就像我的孩子。但我现在发现,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。我把它养得很好,很强壮,但我却忘了,教它什么是快乐。”

“你比我年轻,比我有冲劲,也比我,更懂得什么是生活。”

“把它交给你,我放心。”

“至于王总那边,你告诉他,所有的违约金,我会个人承担。一分都不会少。”

挂了电话,我长长地,舒了一口气。

我看着车窗外,初升的太阳。

感觉自己,像是重生了一样。

我不知道,我的未来,会是什么样子。

也许,我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,开一家小小的书店。

也许,我会背上行囊,去看看这个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世界。

也许,我会回到那个小镇,在离她不远的地方,也盖一间小院,种种花,喝喝茶。

谁知道呢?

未来有无限的可能。

而这一次,我不想再做任何的规划和计算。

我只想,跟着我的心走。

我拿出手机,删掉了通讯录里,百分之九十的联系人。

那些所谓的“人脉”,那些商业伙伴,那些虚情假意的应酬。

我统统都不要了。

然后,我给那个陌生的号码,回了一条短信。

只有两个字。

“谢谢。”

谢谢你,林蔓。

谢谢你,在我迷失在欲望的森林里时,用一束微弱的光,为我指明了回家的路。

虽然,我们回的,不是同一个家。

但我知道。

在世界的某个角落,有一个人,她过着我曾经梦想,却不敢选择的生活。

她像一棵树一样,安静地,生长在自己的土地上。

不卑不亢,不慌不忙。

这就够了。

这就,很好了。

我发动了车子,没有回家,也没有去公司。

我开着车,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,一直开了下去。

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里。

但我知道。

我的路,才刚刚开始。

那只躺在我口袋里的木鸟,仿佛也感受到了我的心情。

它的翅D膀,好像在这一刻,真的,飞了起来。

飞向了,一片更自由,更广阔的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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