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的春天，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凉意，可我记得走出公司大楼时，手心却攥出了薄汗——要和她一起出差两周。她总是穿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节拍器，在格子间里划出独属的气场。我刚进公司时，总偷偷看她在会议室里条理清晰地汇报工作，阳光落在她微扬的下巴上，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，那时只敢把这份心动折成纸飞机，藏在文件夹最深处。
飞机起飞时的失重感，像极了我当时的心情。她靠窗坐着，侧脸在云层反射的光里柔和了许多，睫毛垂着，像停了只安静的蝶。起初我们之间的空气是凝固的，我数着杂志上的页码，她翻着文件，直到空姐送来咖啡，她忽然轻声问：“你加奶还是糖？”那声音比平时在办公室里温和，像温水漫过脚背，我愣了愣，说和她一样。后来不知怎么就聊开了，从客户的怪癖聊到上学时的糗事，她笑起来眼睛会弯成月牙，眼角有颗小小的痣，随着笑意轻轻动。我第一次发现，原来她不是只有职场上的锐利，还有这样柔软的褶皱。
在外地的日子像被按下快进键，白天我们在谈判桌上默契配合，她递过来的眼神里藏着“该你发言了”的提示，我接话时总能精准踩在她铺好的台阶上。傍晚走出写字楼，晚风里飘着陌生城市的桂花香，她会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文件袋，说：“附近有家老字号馄饨店，去尝尝？”
我们踩着石板路逛老巷，她指着墙上斑驳的涂鸦说像她女儿画的小猫；在江边看日落时，她突然感慨“好久没这样轻松过了”，语气里有我没听过的疲惫。有次路过玩具店，她盯着橱窗里的毛绒兔子看了很久，转身时眼里闪着光：“我女儿肯定喜欢这个。”那一刻，我忽然想，要是能和她们一起逛这样的街，该多好。
依赖是悄悄滋生的藤蔓。加班到深夜，她泡的咖啡总比酒店的速溶多一分醇厚；我水土不服闹肚子，她凌晨敲开我的门，手里拿着温热的粥和药，眉头皱着：“怎么不早说？”她的关心不是刻意的，像春雨落在地里，悄无声息就渗进了心里。
最后那个晚上，酒店房间的灯光是暖黄色的。我们盘腿坐在地毯上，酒瓶空了好几个，她教我玩她女儿常玩的猜词游戏，输了的人要讲个秘密。轮到她时，她指尖划过酒瓶口，轻声说：“其实离婚后，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。”我心脏猛地一缩，她抬眼看我，眼里有星子在晃，“直到这两周……”后面的话没说出口，可我懂。
不知是谁先靠近的，或许是酒意上了头，或许是窗外的月光太缠绵。我拉起她的手时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握笔、抱孩子留下的痕迹，真实得让人心颤。她没有躲，反而轻轻回握，掌心的温度顺着血液漫到四肢百骸。她靠过来时，发间的香气裹着酒气涌过来，是那种清冽的木质香，混着她身上独有的味道。唇贴上来的瞬间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，像要撞碎胸腔。她的唇很软，带着点威士忌的微苦，却让我想一口口咽下去，直到把这瞬间酿成永恒。
第二天赶飞机时，我们在出租车后座偷偷牵着手，手指交缠，像怕被阳光晒化的糖。她说：“回公司后……”我接话：“我知道。”有些话不必说透，就像那晚的月光，只属于那个房间，照不进格子间的玻璃幕墙。
回公司后，她依然是那个走路带风的部门经理，我还是那个跟在后面的小职员。在茶水间遇见，她递过咖啡杯时指尖相触，像触电般缩回，眼神躲闪着笑了笑，那笑容里有歉疚，有不舍，还有我们都懂的默契。后来我升了职，办公室搬到她隔壁，偶尔开会时看她发言，恍惚间还会想起那个江边的日落，她眼里的光比夕阳更亮。
有次公司年会，她带着女儿来，小姑娘扎着羊角辫，扑到她怀里喊“妈妈”。她抬头看见我，笑着招手：“这是我女儿，叫叔叔。”小姑娘怯生生地喊了声，我蹲下来，递给她早就准备好的兔子玩偶——和那晚她盯着看的那个一模一样。她愣了愣，眼里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笑了，那笑容里有释然，像放下了什么。
现在想起那段日子，像翻看一本泛黄的相册。那些没说出口的话，没牵够的手，都成了心底的秘密。或许爱情本就有很多模样，不一定非要开花结果，就像那年春天的风，吹过就散了，却在记忆里留下了一辈子的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