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陌生男人在河边做那糊涂事的晚上,是我二十二岁生日。那天我刚跟男友大伟吵完架,他摔了我的生日蛋糕,说我"整天就知道要钱"。我揣着兜里仅剩的五十块,从出租屋跑出来,沿着护城河一直走。
河风带着腥味,吹得我头发乱蓬蓬的。路灯在水面投下昏黄的光,像块融化的黄油。我在河岸边的台阶坐下,从包里摸出半瓶啤酒,是中午跟大伟庆祝时剩下的。
"能给我一口不?"
我吓了一跳,啤酒瓶差点掉水里。扭头看见个男人坐在我旁边的台阶上,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,裤脚沾着泥。他眼睛很亮,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。

"自己买去。"我把啤酒往怀里搂了搂。
他笑了,露出两颗小虎牙。"身上没带钱,刚从工地出来,钱包被偷了。"他往我这边挪了挪,"我叫陈阳,你呢?"
"关你啥事。"我灌了口啤酒,酒气顶得我眼眶发热。
他没再问,只是陪着我坐,手指在台阶上画着圈。过了会儿,他突然站起来,往河对岸指:"你看那芦苇,像不像你头发?"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,河对岸的芦苇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,确实跟我乱糟糟的头发一个样。"神经病。"我嘴上骂着,却忍不住笑了。
他也跟着笑,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,剥开糖纸递过来。"橘子味的,吃了不心烦。"
糖块在嘴里化开,甜丝丝的。我这才发现,他手腕上缠着圈纱布,渗出血迹。"你这手咋了?"
"搬钢筋时被划的。"他不在意地摆摆手,"小伤,比这严重的多了去了。"
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,我知道了他跟我一样,也是从老家来城里打工的,在工地绑钢筋。他没问我为啥哭,我也没问他为啥大半夜在河边晃悠。
月亮升到头顶时,他突然站起来,伸手拉我:"去那边走走?芦苇丛里能避风。"
河风确实越来越大,我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,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的手。他的手心很烫,带着茧子,比大伟那双整天打游戏的手让人踏实。
芦苇丛比我想象的密,走进去就看不见外面的路灯了。他突然停下来,转身抱住我,呼吸喷在我额头上,带着点烟草味。"我能抱抱你不?就抱抱。"
我没说话,也没推开他。大伟从来没这样抱过我,他总是急吼吼的,像完成任务。陈阳的怀抱很稳,像老家的麦垛,让人想往里钻。
不知道是谁先动的嘴,等我反应过来时,他的嘴唇已经贴在我脸上了,带着橘子糖的甜味。芦苇叶刮着我的胳膊,有点痒。他的手伸进我的头发,纱布蹭得我脖子发疼。
"别......"我推了他一把,却被他抱得更紧。
"就一会儿。"他在我耳边说,声音像羽毛在挠,"明天我就去南方了,这辈子可能都见不着了。"
后来的事,像场浑浑噩噩的梦。芦苇被我们压倒了一片,河水在旁边哗哗地流,像谁在哭。他的工装外套被我攥出了褶子,我的裙子也被芦苇勾破了个洞。
完事之后,他蹲在地上抽烟,火星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。我整理着裙子,突然觉得羞耻,抓起包就往外跑。
"喂!"他在后面喊,"你的糖纸!"
我没回头,一口气跑出芦苇丛,跑到大路上才敢停下。路灯照出我狼狈的样子,裙子上沾着芦苇絮,脖子上还有道红印。
第二天我就跟大伟分了手,搬离了那个出租屋。找工作时,我特意选了家离护城河远的超市,收银员的活儿,不算累,就是工资少。
过了半年,我在超市货架上整理商品,突然看见个熟悉的身影。那人穿着超市的工作服,正在给苹果贴价签,手腕上的纱布没了,留下道浅浅的疤。
是陈阳。
我吓得躲进仓库,心脏"咚咚"跳得像打鼓。等我再出来时,他已经走了。我拉住旁边的同事问:"刚才那个贴价签的,是谁啊?"
"新来的理货员,也叫陈阳,听说从南方回来的。"同事往我手里塞了瓶酸奶,"你脸咋这么白?"
我没说话,手里的酸奶瓶被攥得变了形。
从那天起,我总躲着陈阳。他负责生鲜区,我在收银台,本来碰不着面,可他偏偏总在我下班时出现,手里拎着袋烂掉的水果。
"收银台说这能退。"他把水果往我柜台上放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。
"找客服。"我头也不抬地扫码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
他没走,就在旁边站着,直到我下班。"那天晚上......"
"哪晚?我不知道你说啥。"我抓起包就往外冲,却被他拉住胳膊。
"我知道是你。"他的声音有点抖,"你脖子上的痣,我记得。"
我猛地甩开他的手,痣在我右脖颈,很小,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。原来他什么都记得。
"对不起。"他往我手里塞了个苹果,"那天我喝多了。"
苹果是红富士,又大又圆。我捏着苹果,突然想起河边的橘子糖。"没事。"我转身就走,没敢看他的眼睛。
之后陈阳还是总来找我,有时是退过期的牛奶,有时是问促销活动,每次都塞给我点东西——今天是个苹果,明天是袋面包,都是超市临期的,能吃。

"你再这样,我告诉经理了。"一天下班,我堵着他,把那些东西往他怀里塞。
"别告诉经理,"他往后退了一步,差点撞翻旁边的购物车,"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。"
"我说了没事!"我提高了音量,引得路人都往这边看。
他没说话,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,跟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。"我找了你半年,在南方时总想起你,觉得特对不住你。"
糖纸被他捏得皱巴巴的。我看着他手腕上的疤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"你找我干啥?"
"想跟你处对象。"他说得很认真,眼睛亮闪闪的,"我知道我配不上你,但我会好好对你,不像......不像那天晚上那样。"
我忍不住笑了,眼泪却掉了下来。"你这人,真傻。"
我们在一起的消息,我没告诉任何人。陈阳租的房子离超市不远,两居室,他跟人合租。第一次去他家时,他紧张得把水杯都打翻了。
"我妈说,要是处对象,就得正经点。"他给我煮了碗面条,卧了俩鸡蛋,"以后我再也不做糊涂事了。"
面条有点咸,鸡蛋是溏心的,我却吃得很香。
过了一年,陈阳攒够了首付,在郊区买了套小房子。交房那天,他拉着我去河边,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。芦苇还在,只是比以前矮了些。
"你看,"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红本本,是结婚证,"咱合法了。"
我看着结婚证上的照片,陈阳笑得傻气,我脸上还有俩酒窝。河风吹过来,带着芦苇的清香,不像那天晚上的腥味了。
"其实那天,我不是钱包被偷了。"陈阳突然说,"我是跟工头吵架,被赶出来了,觉得特憋屈,就想找个人说说话。"
"我也不是因为没钱哭。"我往他怀里靠了靠,"大伟跟我妈打电话,说我不正经,我妈就跟我断了联系。"
他没说话,只是搂紧了我。远处的路灯亮起来,照在水面上,像撒了把星星。
现在我们的孩子都三岁了,叫念念,陈阳取的名,说要记住该记住的,忘了该忘的。念念总爱揪陈阳手腕上的疤,说像条小虫子。

"这是爸爸跟妈妈认识的记号。"陈阳总是这样跟她说。
前阵子我带念念去超市,碰到以前的同事。她拉着我手说:"真没想到你跟陈阳能成,当初看你们俩,跟仇人似的。"
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有些事,说出来别人也不会懂。就像河边的芦苇,每年枯了又青,没人知道它们在夜里经历过什么,只知道风一吹,它们就摇啊摇,摇出了新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