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那年我十七岁,暑假总爱往村东头的小河跑。河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,岸边的老槐树垂着绿丝绦,蝉鸣把午后晒得软绵绵的。
就是在那里遇见梅姐的。她三十出头,丈夫在南方打工,一年才回一次家。村里人说她“守活寡”,眼神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我第一次见她时,她正蹲在河边捶衣裳,蓝布褂子被汗水浸得发皱,露出的胳膊晒成健康的蜜色。
“后生,帮我递下皂角。”她抬头笑时,眼角有淡淡的细纹,却比村里其他妇女多了点柔和。
后来就熟了。她常趁午后没人,带着洗衣盆来河边,我则假装游泳,在水里偷偷看她。她会跟我讲城里的事,说她丈夫在工地上搬砖,说她女儿在镇上读小学,说着说着就沉默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有天傍晚,我游累了趴在岸边喘气,她忽然走过来,递了块用荷叶包着的西瓜。“快吃,凉着呢。”她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背,像被河水浸过的鹅卵石,微凉又光滑。我没敢看她,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蝉鸣。
变故发生在一个暴雨将至的午后。乌云压得很低,河边没人。她洗完衣裳,忽然说:“我也想凉快凉快。”没等我反应,她就褪了外衣,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背心,慢慢走进水里。
水漫过她的腰时,她回头看我,眼神像蒙了层水汽。“你怕我?”我摇了摇头,却觉得喉咙发紧。那天我们在水里待了很久,直到雷声滚过来,她才拉着我的手往岸边走。她的手很软,掌心全是汗。
之后的日子像偷来的。我们总在午后碰面,有时她会带点炒花生,有时就只是坐着,听水流的声音。她从不提将来,我也不敢问。直到有天,她丈夫突然回来了。
那天我在河边等了很久,没等来她,却等来村里人的闲言碎语。有人说看见她丈夫打了她,有人说她被拽着头发往家拖。我躲在槐树后,听见她的哭声混着骂声传过来,像被雨打坏的蝉鸣。
没过几天,梅姐就跟着丈夫走了。有人说她是被押着上的火车,有人说她走时回头望了河边好几眼。我没去送,只是把她给我的那块装西瓜的荷叶,埋在了老槐树下。
后来我去了城里读大学,再没回过那条河。偶尔在深夜想起她,总觉得像做了场湿热的梦,梦里有河水的腥气,有她指尖的温度,还有那句没说出口的“对不起”。有些情,从一开始就长错了地方,除了烂在回忆里,别无去处。